冰冷,死寂,以及无处不在、深入骨髓髓的剧痛。
这便是陈三七恢复意识时,最先感知到的一切。他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与混乱中漂浮了亿万年,最终被一道持续不断、如同清泉流响般的神识波动,从沉沦的深渊边缘强行拉了回来。
那波动源自他怀中——那枚玄清宗外门弟子令牌。
艰难地,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陈三七才将神识沉入令牌之中。一道熟悉且带着关切意味的意念立刻传递过来:
“陈师弟?陈三七?听得到吗?我是执夫!宗门收到你的紧急传讯,我们已抵达格利泽581星域!你现在何处?情况如何?”
是执夫师兄!
陈三七精神微振,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虚弱感。他勉强凝聚起一丝微弱的神识,回应道:“执夫…师兄……我…还活着……位置…不确定……重伤……”
他的神识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
“坚持住!告诉我们大致方位,或者描述你周围的环境!”执夫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陈三七艰难地转动脖颈(这个简单的动作都让他疼得倒抽一口冷气),神识如同受损的雷达,缓慢地扫描着四周。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粗糙、冰冷的岩石表面上。头顶是永恒的、点缀着陌生星辰的漆黑天幕,远处格利泽581那橘红色的光芒如同一个巨大的背景盘。他所处的,是一颗极其渺小、不规则的小行星,直径恐怕不足三公里,正沿着某种既定的轨道,在这片劫后余生的星域中孤独地漂浮着。虚空中,还能看到一些细微的、反射着恒星光的金属碎片,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惨烈的战斗。
“我…在一颗…小型流浪行星上……能看到…格利泽581……附近有…战斗残骸……”他尽可能地描述着。
“收到!我们立刻根据方位搜寻!你坚持住!”执夫的神识传讯中断,显然是去与其他同门汇合并展开搜索了。
沟通暂时结束,陈三七瘫在冰冷的岩石上,连动一根手指都觉得困难。他第一次有机会,也是不得不,仔细内视自身的状况。
这一看,饶是他心志坚韧,也不由得心底发寒。
惨不忍睹。
用这四个字来形容他此刻的状态,毫不为过。
体表,那件得自玄清宗的制式法袍早已破烂不堪,被干涸的暗红色血迹和能量灼烧的焦痕覆盖。皮肤表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口,有些深可见骨,虽然不再流血,但看上去触目惊心。
骨骼方面更是糟糕。胸腔部位传来阵阵刺骨的剧痛,稍微深呼吸都如同被无数钢针攒刺——肋骨至少断了五根以上,并且断骨边缘参差不齐,显然是被狂暴的能量冲击硬生生震断的。而右臂,尤其是之前强行凝聚并投掷出那失败版“苍炎殒炸弹”的手臂,情况最为严重。从肩胛骨到指骨,几乎找不出一块完好的骨头,多处粉碎性骨折,整条手臂以一种不自然的姿态扭曲着,仅仅依靠筋肉和一些结缔组织勉强连接,稍微一动就传来钻心的疼。
内腑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经脉多处受损、郁结,真元运行滞涩无比。肝脏、脾脏都有明显的震裂伤,肺部更是充满了淤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这还只是他能清晰感知到的部分,那些更细微的损伤,恐怕遍布全身。
而最让他心头沉重的是丹田。
那颗原本熠熠生辉、如同微型恒星般缓缓旋转、散发着磅礴生机与力量的金丹,此刻变得黯淡无光。金丹表面甚至出现了一些细微的、仿佛瓷器开裂般的纹路,旋转速度缓慢到了极致,几乎停滞。从中流淌出的真元,也变得稀薄而驳杂,远不复之前的精纯澎湃。这不仅仅是能量耗尽,更是本源受到了剧烈的冲击与震荡!
“真是……玩脱了啊……”陈三七心中泛起一丝苦涩的自嘲。这未完成版的法术,反噬之力远超他的想象。几乎等同于在自己身边引爆了一颗小型恒星内核,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勿我心经》锤炼出的强韧体魄和恒星金丹本质非凡,加上《虚空渡》最后关头本能逃窜的结果了。
不过……
他脑海中闪过那阴鸷老者被他突兀出现在身后,以及那炽白色光球脱手时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惊骇。
“我伤得如此之重,几乎濒死……那老东西,当时可是处在爆炸的最核心区域……”
想到这里,陈三七晦暗的眼神中,又勉强燃起一丝微弱的光芒。苍炎殒的破甲能力,他早已在那些海盗战舰上验证过,堪称无坚不摧。当时他可是穿透了对方的护身真元,几乎将那颗不稳定的“炸弹”按在了对方背上才失控的!
“就算他是金丹中期……不死,也绝对要脱层皮!恐怕下场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个推断,成了支撑他此刻虚弱意志的重要支柱。至少,这拼死一搏,并非毫无价值。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与剧痛和虚弱抗争。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个时辰,怀中的令牌再次传来执夫师兄的神识波动。
“陈师弟,我们已大致探查过战斗空域。”执夫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现场能量残留极其混乱暴烈,空间结构至今仍不稳定,可见当时爆炸之恐怖。我们未发现任何生还者或敌方尸体,但是……在爆炸中心区域外围,我们发现了大量喷洒状的新鲜血迹,遍布虚空,绵延极远。”
陈三七心中一紧,随即又缓缓松开。没有尸体,但有很多血迹……这意味着对方很可能也没死,但绝对受了极重的伤!至少是大量失血,甚至是伤及本源的重创!
执夫继续道:“另外,你提及的那艘长度超过五十公里的敌方旗舰,并未在附近空域找到。结合血迹散布的方向和残留的微弱空间波动推断,对方应是凭借某种手段,在重伤状态下,强行驱动那艘旗舰逃离了此地。”
逃了……
陈三七闻言,一直紧绷的心神终于彻底松懈下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席卷全身。逃了也好,至少证明对方同样失去了再战之力,否则绝不会放过自己这个重伤的“战利品”。暂时的危机,算是解除了。
他强打精神,告知了执夫自己目前更精确的坐标。
大半日之后,虚空之中传来细微的波动。三道驾驭着遁光的身影,如同流星般划过黑暗,精准地落在了陈三七所在的这颗小型流浪行星上。正是执夫,以及两位同样身着玄清宗外门弟子服饰、面容陌生的修士。
当三人看到瘫在岩石上,浑身浴血、骨骼扭曲、气息萎靡到了极点的陈三七时,饶是他们见多识广,也不由得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哪里还像是个人?简直就像是一堆被勉强拼凑起来的破碎玩偶!
“陈师弟!你……”执夫一个箭步冲到陈三七身边,蹲下身,脸上写满了震惊与担忧。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陈三七体内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生命之火和几乎崩溃的伤势。
“还…死不了……”陈三七扯动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容,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执夫没有丝毫犹豫,手中光芒一闪,已然多了一个温润如玉的丹药瓶。他小心翼翼地拔开瓶塞,一股沁人心脾、仿佛能滋养万物生机的奇异药香顿时弥漫开来,连周围冰冷的虚空似乎都温暖了几分。
他从中倒出一颗龙眼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柔和白光的丹药。那丹药表面似乎有无数细密的丹纹在缓缓流转,蕴含着磅礴的生机。
“师弟,张嘴!”执夫扶起陈三七的头,小心翼翼地将那颗丹药送入他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根本无需吞咽,瞬间化作一股温暖而浩瀚的洪流,涌入陈三七的四肢百骸,奇经八脉!
“呃……”
陈三七忍不住发出一声舒适的呻吟。那股药力所过之处,如同久旱逢甘霖。体表那些狰狞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蠕动、愈合、结痂、脱落,露出底下新生的、略带粉嫩的皮肤。体内传来一阵密集的、令人牙痒的“咔嚓”声,那是断骨在被强大的药力强行归位、接续!剧痛之后,是难以言喻的麻痒与舒畅。
不过十数息的时间,他体表的外伤已然尽数愈合,连疤痕都未曾留下。扭曲的手臂和胸膛也恢复了正常的形态,虽然内部骨骼的连接处依旧脆弱,但至少从外表看,已与常人无异。那股磅礴的药力仍在持续作用,温和地滋养着他受损的内腑和经脉,虽然无法立刻治愈所有内伤,却极大地稳定了他的伤势,遏制了生机的流逝。
“执夫师兄,这……”陈三七感受着身体的变化,心中震撼,这丹药的效果未免太惊人了!
执夫看着他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庞,松了口气,这才解释道:“这是‘万圣丹’,极其珍贵的保命灵丹。我花了三百宗门贡献点,也才换到三颗而已。一颗下去,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再重的肉身创伤也能拉回来。你如今外伤已无大碍,断骨也已接续。但切记,药力虽强,骨骼与内腑的彻底愈合仍需时间,尤其是骨骼连接处,至少短时间内,万不可再与人动手,否则有再次断裂、甚至留下永久隐患的风险!”
三百贡献点!陈三七心中一震。他完成三十年镇守任务,基础贡献点也才三百!这份人情,欠得太大了。他看向执夫,眼中充满了感激:“师兄,此恩……”
“同门之间,不必言此。”执夫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你已尽力,甚至险些以身殉职,宗门岂会坐视?我已将情况上报,宗门已安排另外的接替人员前来格利泽581,接替你未来的镇守任务。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安心养伤。”
他顿了顿,看向另外两位同门,继续道:“我们还需在此星域巡视一番,确保那黑血海盗并无其他埋伏或后手,以防他们去而复返。”
陈三七连忙提醒道:“执夫师兄,千万小心!他们有一种能屏蔽神识探查的装置,非常诡异,只能在低速下生效。”
“放心,我们知晓了,会多加留意。”执夫点了点头,与另外两位同门交换了一个眼神,三人再次化作遁光,融入虚空,开始对周边广袤星域进行细致的巡查。
原地,只剩下陈三七一人。他感受着体内虽然依旧空乏、但至少稳定下来的真元,以及那万圣丹残留的、持续滋养身体的温热药力,缓缓站起身。
虽然依旧虚弱,内伤未愈,金丹黯淡,但至少,行动已无大碍。
他的目光,投向了远方那颗在格利泽581光芒下若隐若现的金属行星。
“K-73……”
他需要回去,回到那颗饱经摧残的星球。那里,或许还有幸存者,至少,还有他苦心建造,却不知在刚才那场惊天爆炸中是否受到波及的——强化版龙牙矩阵。
没有犹豫,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忍着体内传来的阵阵隐痛,催动起恢复不多的真元,化作一道略显黯淡的流光,朝着矿脉行星的方向,艰难地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