舷梯之外,是凝固的钢铁与信仰的海洋。
数万名战斗修女,身着漆黑如夜的动力甲,如同从地狱深渊中拔地而起的、沉默的雕塑军团,将整座圣殿广场填满。她们的头盔是圣洁的白色,肩上的红色披风如同流淌的鲜血,每一个人的目光,都通过头盔的面甲,汇聚成一道冰冷、锐利、充满了审视与敌意的高压洪流,死死地压在创世纪号那缓缓开启的舱门之上。
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金属气息,混合着浓郁的熏香与臭氧的味道。
这股压力,对于凡人来说是精神上的威慑,但对于泰拉妮娅,却是一场酷刑。
“姐姐……痛……”
泰拉妮娅那小小的、冰凉的手,死死攥着纪璇洁白的长袍,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那张总是带着纯净与依赖的小脸,此刻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灿若流金的纯净眼瞳里,写满了极致的恐惧。
她小小的身体,正在纪璇的怀中,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纪璇立刻明白了。
泰拉妮娅的灵魂,如同宇宙中最纯净、最完美的镜子。而外面那数万名修女,她们一生都在进行着最狂热、最偏执的祈祷,她们的信仰,早已被磨砺成了一柄柄锋利无比、充满了攻击性的精神利刃。
此刻,这数万道精神利刃,正毫无保留地、如同探照灯般聚焦而来。
这股庞大到足以扭曲现实的信仰力场,对于泰拉妮娅来说,不啻于将灵魂架在火焰上灼烧,又如同有数万根钢针,在同时刺入她的脑海。
“别怕,妮娅。”
纪璇立刻将怀中颤抖的小家伙抱得更紧了一些,用自己那娇小却又无比坚实的身躯,将她完全护在身后。她身上那股属于【神魅】的粉紫色光晕,如同最温柔的屏障,悄然展开,为泰拉妮娅隔绝了绝大部分的痛苦。
“有我在。”
她的声音,通过灵魂链接,化作一道最温暖的溪流,安抚着泰拉妮娅那濒临崩溃的意识。
安格洛尼娅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红色的山峦,挡在了纪璇的侧前方。她那件宽大的黑色背心下,古铜色的矫健臂膀肌肉贲张,琥珀色的眼瞳里,赤金色的战意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燃烧。只要外面那些“铁罐头”有任何异动,她会毫不犹豫地让她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狂怒”。
福格瑞米娅则优雅地站在另一侧,她那身月白色的长裙,在这肃杀的氛围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骄傲得如同雪山之巅的孤月。她那双深邃的紫色美眸轻蔑地扫过下方那片黑色的海洋,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嘲弄。
「一群被教条束缚的、可怜的工匠造物。她们穷尽一生所追求的神只,如今就在她们眼前,她们却用刀剑来迎接。」
纪璇没有理会两位原体姐妹的心思。
她只是低头,在那被恐惧所笼罩的小小额头上,轻轻印下了一个吻。
然后,她牵起泰拉妮娅那冰凉的小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的力量,带领着她,一步一步,走下了舷梯。
走出了创世纪号的庇护。
走入了那片由审视、敌意与狂热构成的、令人窒息的海洋之中。
当她们的身影完全出现在圣殿广场上时,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数万道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在她们的身上。
纪璇那身洁白的长袍,在微风中轻轻飘动,乌黑的长发如同夜幕垂落。她的容颜,是超越凡俗的、神只般的完美,但此刻,在这片钢铁森林的映衬下,却显得如此单薄,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这股肃杀的气息所吞噬。
她身边的安格洛尼娅与福格瑞米娅,一个狂暴如火,一个优雅如冰,她们的存在感是如此强烈,却依旧无法冲淡那数万名修女所带来的、如同山崩海啸般的集体意志。
所有人的焦点,最终都落在了那个被纪璇半护在怀里、几乎看不清面容的金发小女孩身上。
那就是报告中提到的,那个被簇拥的、疑似神迹核心的神秘少女么?
看起来……如此弱小。
就在这时。
泰拉妮娅那只穿着朴素白色软鞋的小脚,终于离开了冰冷的金属舷梯,轻轻地,踏在了那片由纯白大理石铺就的、光洁如镜的广场地面上。
在接触的瞬间。
轰——!!!
并非物理层面的爆炸,而是一场源于灵魂维度、无声无息却又撼动天地的神圣大爆炸!
以泰拉妮娅的身体为中心,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其璀璨与神圣的、纯粹的金色光辉,如同超新星爆发般,悍然席卷了整个圣殿广场!
这光辉,并不刺眼,反而无比的温柔。
它带着初生宇宙的温度,带着万物复苏的芬芳,带着所有游子在梦中听见的、那声来自母亲的、最温柔的呼唤。
它无视了动力甲的阻隔,无视了钢铁般的意志,无视了所有被教条所构筑起来的、名为“纪律”与“职责”的冰冷壁垒。
它像一场温暖的春雨,轻柔地,落入了在场每一个战斗修女那干涸、坚硬、充满了伤痕与痛苦的灵魂深处。
站在方阵最前列的,是“血腥玫瑰”修会的领袖,卡特琳娜修女。
她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勇士,脸上残留着一道狰狞的爪痕,那双眼睛,锐利得如同鹰隼。她的一生,都在祈祷、战斗与苦修中度过,她的意志,比她身上的动力甲还要坚硬。
然而,当那道金色的光辉,触碰到她的灵魂时,她那钢铁般的意志,如同被阳光照耀的积雪,在瞬间,无声地融化了。
她紧握着爆弹枪的手,不自觉地松开。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自己还是个孤儿时,在战火纷飞的巢都废墟中,抱着双膝瑟瑟发抖的模样。
她看到了自己被修会收养,日复一日地接受着严苛到近乎残酷的训练,将所有的眼泪与软弱,都用祈祷与伤疤所掩盖。
她看到了自己无数次在梦中,向着黄金王座上那具冰冷的、遥远的枯骨祈祷,渴望得到一丝一毫的回应,却只换来更加深沉的、死一般的寂静。
而现在……
回应,来了。
那道金色的光辉,像一双最温柔的手,轻轻地,拥抱了那个在废墟中哭泣的小女孩。
它抚平了她灵魂深处所有的伤痕,慰藉了她数十年来的孤独与迷茫。
它告诉她——
「我的孩子,你受苦了。」
「回来吧。」
「回到我的身边。」
一滴滚烫的泪水,从卡特琳娜那布满伤痕的眼角,悍然滑落。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她手中的爆弹枪,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重重地砸在了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
“哐当——!”
这声巨响,如同一个信号。
方阵之中,一个又一个战斗修女,松开了手中的武器。
那沉重的爆弹枪、火焰喷射器、链锯剑……如同被主人遗弃的废铁,叮叮当当地,砸落了一地。
此起彼伏的、压抑的呜咽声,开始在军阵中蔓延。
很快,呜咽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大声的哭泣。
她们哭得像个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哭得酣畅淋漓。
她们不是在为悲伤而哭。
而是在为那份迟到了万年的、源于灵魂最深处的、名为“归宿”与“慰藉”的狂喜而哭!
她们那被教条与纪律所束缚的灵魂,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解放!
卡特琳娜的双膝,再也支撑不住她那因极致的情感冲击而战栗的身体。
她“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厚重的动力甲膝盖,在坚硬的大理石上砸出了沉闷的回响。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那道金色光辉的源头。
那个被黑发女神护在怀里的、小小的、金色的身影。
她终于看清了。
那不是弱小。
那是……宇宙间最极致的、浓缩的、神圣的本源!
那不是什么可疑的神迹。
那是……她们日夜祈祷、奉献了一生的神明,以一种她们从未想象过的、最温柔、最慈悲的姿态,活生生地,降临在了她们的面前!
所有的教条,所有的怀疑,在这一刻,都化为了齑粉。
卡特琳娜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的额头,重重地叩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然后,她用一种混杂着哭腔、狂喜与歇斯底里的、破锣般的嗓音,发出了此生最响亮、最虔诚的嘶吼——
“活圣人——!!!”
“是活圣人!!帝皇……不!是神圣的帝后!!她回应了我们的祈祷!她回来了——!!!”
这声嘶吼,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
数万名战斗修女,如同被这声神谕所唤醒。
她们纷纷跪倒在地,黑色的钢铁海洋,化作了一片虔诚朝圣的黑色浪潮。
她们抛弃了武器,抛弃了骄傲,抛弃了过往的一切。
她们五体投地,将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向着她们的神,向着她们的母亲,献上了自己最纯粹、最狂热的信仰!
整个圣殿广场,除了那片金色的光海,与那震耳欲聋的、混杂着哭泣与祈祷的朝拜声,再无他物。
然而,就在这片神圣到近乎凝固的氛围中,一个尖锐、刺耳、充满了极致恐惧与愤怒的嘶吼声,却如同疯狗的狂吠,突兀地炸响。
“妖术!!”
站在指挥高台边缘,一位身穿华丽深红色审判庭长袍、戴着尖顶帽子的审判官,正用一根颤抖的手指,死死地指着下方的泰拉妮娅。
他的脸因为恐惧与愤怒而扭曲,双目赤红,布满了血丝。
他所信奉的、由秩序与教条构筑的世界,在眼前这无法理解的、充满了情感与希望的神迹面前,彻底崩塌了。
这绝不可能是帝皇的神迹!帝皇是威严的、冷酷的、不容置疑的!
如此温柔,如此充满慈悲,如此轻易地就能瓦解帝国最忠诚战士的意志……
这一定是……一定是那个最擅长玩弄人心与希望的邪神的阴谋!
“是奸奇的把戏!是那个诡变主的阴谋!!”
审判官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唾沫星子四处飞溅。
“你们这群被蒙蔽的蠢货!那是伪神!是异端!!”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爆弹手枪,对准了下方那道金色的身影。
“卫兵!净化她们!以神圣审判庭之名,净化所有被污染的异端——!!!”
他的吼声,在数万修女那狂热的祈祷声中,显得如此的微弱,如此的……可笑。
甚至,没有一个人,回头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