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京府渐渐静了,廊下的烛火被晚风晃得轻轻摇曳,映得青砖地忽明忽暗。
林姨娘院里刚收拾好寝具,丫鬟正为京致远铺着锦被,院外忽然传来苏氏身边嬷嬷的声音:“老爷,夫人请您到正院一趟,说有要事相商。”
京致远动作一顿,眉头微蹙,今日原该宿在林姨娘处,可正妻相召,他虽有几分无奈,却也知晓苏氏素来持重,定是有要紧事。
便对着林姨娘道:“我去去就回。” 林姨娘捧着帕子的手紧了紧,脸上却依旧堆着温顺笑意:“老爷放心去,我在此候着便是。”
京致远点点头,起身整了整衣袍,跟着嬷嬷往正院去,留下的林姨娘望着他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无奈,却也只能命丫鬟熄了半盏灯,静静等候。
正院的内室里,熏炉燃着淡淡的兰香,驱散了夜的热意。苏氏坐在梳妆台前,面前铜盆里浸着新鲜的玫瑰花瓣。
她正抬手轻轻拨弄,指尖沾着的水珠泛着光。听见脚步声,她侧过头,语气平和:“来了?坐吧。”
京致远在一旁的梨花木椅上坐下,目光落在她的侧影上,语气带着几分自然的询问:“这么晚唤我来,可是有什么事?”
苏氏这才拿起帕子擦手,帕子是细棉织的,绣着暗纹兰草。她挥了挥手,让嬷嬷带着丫鬟退下,内室里只剩两人时,才开口:“妙仪的事,你如何想的?”
京致远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外的月色,语气带着顾虑:“我是不愿应的。汴京离金陵千里之遥,妙仪自小没离开过家,若嫁过去受了委屈,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
苏氏沉默片刻,指尖捏着帕角,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事我允了。明日我会去禀明公爹,商议后续的事。”
京致远猛地转身,眼底满是意外:“夫人,你怎能……”
“为何不能?” 苏氏打断他,抬眸望过去,眼神清亮,“柴景昭昨日说的话,你也听见了,愿分府别住,愿一生不纳妾,连调职的风险都愿承担。
这般心意,比任何承诺都实在。妙仪自小懂事,从未为自己求过什么,这次她既认定了,我这个做娘的,不能拦着她寻真心。”
说罢,她不再看京致远,自顾着往床边走。京致远望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只跟着上了床,一夜无话,却都在心里认可了这门亲事。
第二日上午,日头已升得有些高,透过窗棂洒在京府的回廊上,映得青石砖泛着暖光。
京承叙快步跑到京妙仪的院落,见她正坐在窗边看书,案上还摆着盘刚剥好的荔枝,便凑过去,语气带着几分轻快:“姐姐!柴副使托我带个口信,说晚些时候在醉金陵楼的画舫上一聚。”
京妙仪放下书,指尖还停在书页上,眼底掠过一丝疑惑:“他怎的托你带信?”
京承叙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从案上的盘里取了颗荔枝塞进嘴里,含糊道:“柴副使说,怕母亲多问,让我陪着你去,母亲便不会拦着。他还说,也邀了我一道,正好乘舫赏河景。”
京妙仪看着他孩子气的模样,眼底软了软,轻声问:“阿叙不喜欢阿昭吗?”
京承叙连忙摇头,荔枝核吐在碟子里,语气认真:“我只望姐姐幸福。昨日柴副使同祖父、爹娘说话时,我在廊下都听见了。
他说‘此生非妙仪不娶’时,眼神亮得很,是真心爱重姐姐的。我虽不舍姐姐离我这么远,但听他那番话,倒也放心了些,至少他不会叫姐姐受委屈。”
京妙仪嘴角轻轻上扬,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温柔:“阿叙长大了!。”
京承叙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补充道:“姐姐也变了。自遇见柴副使,你爱笑多了。以前你连对我都少笑,现在偶尔笑起来,比院外的海棠花还好看。”
他说的是实话,京妙仪相貌昳丽,却素来清冷,像块温润的玉,总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如今眼底多了暖意,才更显生动。
京妙仪听着,嘴角微扬,没再说话,只拿起书,却没再看得进去。
午后日头渐弱,风也凉了些。京妙仪换了身淡绿的罗裙,带着京承叙上了马车,往秦淮河畔去。
醉金陵楼的画舫早已候在岸边,朱红的船身映着波光,伙计见着他们,连忙迎上来,笑着引路:“娘子、郎君,柴郎君已在雅间候着了。”
两人刚踏进雅间,就见柴景昭从窗边转过身来。他穿着件石青色团花纹直裰,腰间系着玉带,见着京妙仪,脸上瞬间漾开笑意,脚步轻快地迎上来,目光几乎没离开过她。
京承叙跟在后面,看着柴景昭眼底的光亮,忽然懂了,原来有人眼里只有一个人时,连周围的景致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天地间仿佛只剩那一人。
柴景昭拉着京妙仪走到窗边,指着外面的秦淮河,语气带着期待:“掌柜说,这间景色最是好,能看见整条河的游船。晚间我们就在这里用膳,尝尝金陵的河鲜,可好?”
他说着,目光落在京妙仪脸上,嘴角的笑意就没下去过,眼底像盛着星子,亮得惊人。
京妙仪望着窗外的波光,清风拂过,吹起她鬓边的碎发,昨晚与母亲谈话的沉重感渐渐褪去。
她轻轻点头:“你安排便是。” 转头看向京承叙,又对着柴景昭道:“给阿叙上壶建茶吧,他近日总说口干。”
柴景昭连忙应下,唤来伙计吩咐了几句,又特意叮嘱:“茶要温的,别太烫。”
待伙计退下,他才仿佛想起京承叙还在一旁,转头看向他,语气带着几分温和:“承叙,方才没顾上你。你可有想吃的点心?听掌柜说楼里的桂花糖芋苗、茶糕都不错,或是冰雪冷元子?”
京承叙看着他才想起来的样子,无奈地摆摆手,却也没真的生气:“就冰雪冷元子吧,再要碟松子糖。”
他知道,柴景昭待姐姐是真心的,这点 “忽略”,他倒不介意。
柴景昭连忙又唤来伙计,添了冰雪冷元子和松子糖,还特意给京妙仪点了她爱吃的蜜渍樱桃,荔枝膏,才在京妙仪身边坐下。
他看着京妙仪,语气带着安抚:“昨日伯父、伯母虽没当场应下,但我能感觉到,他们的态度已经松动了。我会叫他们看见我的诚意,断不会让你为难。”
京妙仪手里拿着把团扇,轻轻扇着,闻言抬眸望他:“昨晚上母亲来找过我,我同她说,这辈子,只嫁你。”
柴景昭心里一暖,又有些心疼,伸手想握住她的手,却又顾忌着京承叙在旁,只轻轻碰了碰她的袖口:“我不愿让你为了我,在伯母面前为难。”
“这不是为难,是我的心意。” 京妙仪用团扇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声音温柔却坚定,“母亲只是担心我,我会慢慢同她解释,她也会理解我的。”
两人就着窗外的波光,轻声说着往后的打算,语气里满是对未来的期许,旁若无人般,连风都带着暖意。
京承叙坐在一旁,捧着碗冰雪冷元子,小口吃着,又侧耳听着隔壁传来的评弹声,偶尔抬眼看看姐姐和柴景昭,眼底满是笑意。他知道,姐姐这一次,找到了能陪她一生的人。
夕阳渐渐沉向水面,把粼粼波光染成一片金红。画舫轻轻晃着,载着满舱的温软气息,顺着水流慢慢漂荡,连风里都裹着几分未散的甜意,似在悄悄记下这片刻的安稳与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