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温乐瑜是被冻醒的。身上的薄被不知何时滑到了炕脚,她蜷着身子往炕里缩了缩,鼻尖蹭到一片温热的布料——是陆峥的军大衣,带着他身上特有的皂角香,还裹着点晨露的清冽。
“醒了?”陆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刚醒的沙哑,他伸手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天还没亮透,再眯会儿。”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军大衣渗进来,烫得温乐瑜耳尖发麻,想起昨夜那场混乱的“洞房”,脸颊更烫了。
其实那算洞房。她和陆峥红着脸坐了半宿,一个抱着军用水壶小口抿水,一个攥着衣角数炕席纹路,直到鸡叫头遍才迷迷糊糊靠着对方睡过去。倒是隔壁屋,沈野的笑骂声和林俏的“嗷呜”叫闹到后半夜,隔着土墙都能听见林俏把沈野摁在炕沿“教育”的动静——想来那两位才是真·洞房。
“睡不着了。”温乐瑜往他怀里埋了埋,声音软得像团棉花,“脑子里乱糟糟的,总想起书里的话。”书里写她嫁的是沈野,那个吊儿郎当的小混混,结婚第三年就被他赌输了家产,最后冻毙在雪夜里;而林俏本该嫁给沉稳的陆峥,却因为错嫁,被沈野连累着吃尽苦头,三十岁不到就……
“别想那些。”陆峥的手轻轻按在她后脑勺,力道稳而暖,“书里的字是死的,人是活的。昨天去大队部问了,下乡的名单里有你俩,但我跟书记求了情,能晚走半个月。”
温乐瑜猛地抬头,眼里闪着光:“真的?”
“骗你干啥。”陆峥刮了下她的鼻尖,“这半个月,咱得把日子理顺了。先说你婆婆——我娘那性子,你也见识了,嘴上厉害,心肠不算坏,就是认死理,觉得媳妇就得能扛事。”他顿了顿,从炕席下摸出个小本本,“这是我攒的‘攻略’,你看,她最吃软话,下次她再念叨你‘风一吹就倒’,你就说‘娘说的是,我这就学着揉面,您多教教我呗’,保准她气儿顺。”
温乐瑜接过小本本,见上面歪歪扭扭记着“夸她菜做得香”“听她讲年轻时候的事”,忍不住笑:“你还特意记这个啊?”
“不然呢?”陆峥挑眉,“总不能看着你受委屈。再说林俏那边,沈野那混球虽然不着调,但疼人是真的。”他突然压低声音,“我昨儿看见沈野偷偷往林俏包袱里塞铁砂掌秘籍,说‘媳妇你练这个,以后没人敢欺负你’,傻得冒泡。”
两人正说着,院门外突然传来林俏的大嗓门:“乐瑜!快出来!你婆婆拎着篮子来了——”
温乐瑜吓得往陆峥身后缩,陆峥拍了拍她的背:“别怕,按攻略来。”
果然,陆母挎着篮子进门就喊:“乐瑜呢?跟我去趟集上,买点布料给你俩做新被褥,下乡可不能冻着。”语气比平时软了八度。
温乐瑜想起小本本上的话,忙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声音甜丝丝的:“娘真好,还想着给我们做被褥呢。我正好想学做针线活,您教教我呗?听说集上的花布可好看了,咱挑两匹亮堂的,做出来准好看!”
陆母被她哄得眉开眼笑,拍着她的手直夸“懂事”,转身就跟陆峥说:“你看这孩子,多机灵。”
等婆媳俩欢天喜地去赶集,陆峥站在门口笑,沈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撞了他一胳膊肘:“行啊哥,藏着掖着的,原来早给我家俏俏也备了‘攻略’?”他手里拿着张纸,上面写着“林俏吃软不吃硬,夸她力气大准没错”。
陆峥踹了他一脚:“赶紧跟去看看,别让你媳妇在集上跟人抢布料——对了,昨天说的铁砂掌秘籍,哪弄的?”
“嘿嘿,废品站淘的小人书改的。”沈野挠挠头,“俏俏信这个,我就顺着她呗。”
半个月后,去公社集合的那天,温乐瑜和林俏背着鼓鼓的包袱站在院门口。陆母塞给温乐瑜一个布包,打开全是晒干的姜和红糖:“山里潮,煮水喝能驱寒。”陆父则把陆峥叫到一边,塞给他个存折:“给乐瑜存着,别让她受委屈。”
沈野扛着个大木箱,被林俏催得直跳脚:“你倒是走啊!箱子里不就是两身新衣裳吗,磨磨蹭蹭的!”
“这不是怕你累着嘛。”沈野嘟囔着跟上,“对了俏俏,昨天教你那招‘反手劈砖’练会没?到了乡下,万一遇着耍横的……”
“去你的,”林俏笑着拍开他的手,“有那功夫不如背背农活口诀!”
陆峥把温乐瑜拉到一边,往她手里塞了个哨子:“这是部队发的,遇事就吹,我跟沈野说好了,听见哨声不管在哪都得赶过来。”他又摸出个小银锁,挂在她脖子上,“戴着,保平安。”
温乐瑜摸着脖子上冰凉的银锁,突然红了眼眶:“你会来接我吗?”
“傻子,”陆峥揉了揉她的头发,“等秋收完就去,到时候接你俩回来吃新麦面。”
公社的拖拉机突突响着开动时,温乐瑜从车窗探出头,看见陆峥和沈野站在路边,一个笔挺如松,一个歪着身子挥手,风吹起他们的衣角,像两株守在原地的树。
林俏戳了戳她的胳膊:“看啥呢?再看就哭成小花猫了。”她自己却对着沈野的方向喊,“好好看点!回来要是少了一块糖,看我怎么收拾你!”
沈野在下面跳着挥手:“放心吧媳妇!我天天给你们烧香祈福!”
拖拉机颠得人直晃,温乐瑜把银锁塞进衣领,贴着心口的地方暖暖的。她想起书里写的下乡苦日子,却突然不怕了——林俏的力气能扛动半袋粮食,她的针线活也练得有模有样了,陆峥的哨子揣在兜里,沈野的“秘籍”在包袱里,还有婆婆给的姜糖、公公塞的存折……
“你看,”林俏突然指着远方,“那边的稻子黄了,像铺了金子似的。”
温乐瑜望过去,阳光下的稻田确实金灿灿的,风一吹,稻浪滚得老远。她突然笑了,转头对林俏说:“书上写的是别人的结局,咱的日子,得自己往下写。”
林俏用力点头,伸手跟她击了个掌,清脆的响声混在拖拉机的突突声里,像在为这趟新旅程敲下第一个响亮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