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无法将卿大槜这一位道貌岸然、满口公平正义的官员,和那些胆大包天、贪婪无度的犯罪分子联系在一起。
可事实摆在眼前,不管我信不信,事情都摆在这里。
我蹲在阳台的阴影里,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动了屋内的两人。
我在这里感慨,宋飞钦却兴趣不高,他问马晓骁说,这钱不晓得够用不。
“确实你这样一说,我倒觉得五百万不够了。”马晓骁跟宋飞钦算起账来。他说,宋啊,春城的房价你是知道的,好一点的都是万元每平,我们就算买一套小一点的,带装修咋也要花接近两百个,再买台五十个的车,钱就去一半了,剩下的两百多个,不够活一辈子啊。
咦,这小子想干啥?
“你想说什么?”不仅仅我疑问,宋飞钦也惊诧了,他问马晓骁说,你不会……
“对,就是那个意思。”这一下,马晓骁也是豁出去了。他很直白地跟宋飞钦说,其实他们这一次上了卿大槜的船,根本就再也没有退路。
“我们回到华夏,你觉得卿大槜会放过我们吗?再说了,你就觉得卿大槜一定安全吗,万一他冬窗事发,我们的这些钱会不会被追缴?”马晓骁直接给宋飞钦来了个灵魂两连击。他说,按照这个趋势走下去,他们两个人只有两种结局,要不就是被卿大槜找人沉到滇池种荷花,要不就等卿大槜出事被法律制裁,一分钱没得不说,还要挨坐一辈子的牢呢。
这真让我想不到,马晓骁这小子居然如此清醒。
不用想,他的担心完全正确。
受身份和阅历限制,有一点是马晓骁没有想到的。那就是不管那个财务是哪一个单位的,她此次操作终究还是留了一个大破绽。因为在我们国家,任何单位要动用大额资金,最少得要会计、财务两个人一起才行,单单一个财务是搞不到事的,那么大的一笔资金被转走,这个单位必须得有一大堆人被追责。
当然,有不少单位财务制度形同虚设,有的财务人员一人手上有两个章,这些平时都是小事,但是损失两个多亿就不是小事了,上级必然会追查,到时候这个单位从一把手到分管领导会被一锅端,那么这些人会坐以待毙吗?
再说了,如此巨额的资金被骗,一定会引起比卿大槜级别还要高的人重视,那么卿大槜能不能扛得住呢?
虽然卿大槜手握政法大权,可就算在山南省政法系统都不说他说了就算。
最起码,李晟副省长那一关都不好过。
大家都知道,在我国,政法委书记和公安局长是一对很奇怪的搭档,政法委书记是党委常委,负责联系政法工作,在政法领域拥有很重的话语权,表面看是要比公安局长大那么一丢丢;但是公安局长是政府副职,和政法委书记其实同级,而且公安系统历来都是垂管,真要计较起来,对于政法委书记的话公安局长是爱听不听的,真要比含权量,公安局长甩政法委书记几条街,政法委书记的话听不听也就那样了。
上级为了解决这个难题,用了无数的心思。
之前的时候,常态化的解决办法就是直接用一名常委兼任政法委书记和公安局长,一肩挑,可是这个做法受到多方非议,国外的言论我们不讨论,就单单政法系统内的法院和检察院,就跳脚到不行,说你公安一家独大算这么回事,执法监督还要不要了。
后来又想到分设,这问题就更大了。政法委书记不仅管不了公安局长,就连法检两长对他的决策都爱理不理,政法委书记变成了一个空壳子,能喊得动的只有司法局长。
党对政法工作的领导,还要不要?
摸索来摸索去,又出了新的模式,上级直接来狠的,由副书记兼任政法委书记,不过这种模式当时还没有大面积铺开,具体效果如何并不知道。
当然了,以上分析说的都是构架问题,具体实施过程中还有很多的因素。话语权这东西,不单单是构架就能分配的。还要考虑“人”这个最大的因素,有的公安局长跟书记关系好、跟上级一把手关系好,他根本就不鸟政法委书记,反过来有的政法委书记很牛,公安局长就一空壳子。
扯远了,总之这回这个两个多亿的事情说一起刑事案件,板子要落在李晟身上的,部里绝对要挂督办,所以山南公安必须会投入大量的力量,把这个案件给查个底朝天。
到那时,卿大槜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很难吞下这一壶。
我在阳台上心绪万千,而屋内的宋飞钦却已经被马晓骁说动,现在他心里明白,他们两个已无回头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但怎么走,却得好好盘算。
马晓骁继续跟宋飞钦分析着局势,声音虽低,却透着股狠劲:“宋啊,咱们不能就这么等着卿大槜安排,得自己找条活路。他既然能拉咱们下水,咱们也能借他的势,给自己谋条出路。”
“那你说,该怎么办?”宋飞钦终于开口,隔着玻璃我都听得出,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干就干一票大的。”马晓骁说,那两个亿不是还有一半没有转出去吗,要想一个借口,跟白公子来个“偷天换日”,悄悄分流一部分钱到某个账户上,到时候钱进了他们两个的账户,岂不快哉?
马晓骁的意思是说,再搞个几千万进账,他们两个也不要回华夏了,直接到澳洲去,他有个表哥在那里接应,到时候花点小钱买个牧场,每天过着“风吹草底见牛羊”的日子,那不是爽得很?
“可我父母和老婆还在国内啊。”听到马晓骁这样一说,宋飞钦基本算是答应了,不过他还有唯一的担忧,就是家人的问题。
“父母你放心。”马晓骁这小子不愧心黑得很,他说卿大槜是官员,不是黑势力,官员做事很讲究,一般不会搞那种祸及家人的下九流手段,他可以通过国内的关系,让人给他们两家父母一大笔钱,保证他们生活无忧。
“至于老婆……”马晓骁停顿了一下,他问宋飞钦说,自从来到蒲甘过后,他们两个过手的女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了,嗨皮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还有老婆呢,女人这东西,只要有钱,到哪里找不到。
“等到了澳洲,老子给你找大洋马。”马晓骁说,老宋啊老宋,眼光不要只盯着家里那个黄脸婆嘛,是男人就要学外语,学得越多越好,我们一定要想清楚,骑外国的马也是给国内兄弟们减负啊。
“也许你们两口子感情深,我家那个说不定早跟人跑了。”讲到最后,马晓骁还自嘲,说他昨天打电话回去的时候,他老婆支支吾吾的,讲不清楚就正在跟别的男人做坏事呢。马晓骁感叹说,当今社会,风气不正,男人女人,相互给对方戴帽子、建草原啊。
这小子为了说服宋飞钦,也是拼了。
但是,你还别说,马晓骁的这一套真管用,在他有理有据的劝说之下,宋飞钦真的就被他说服了,两个人详细商量下来的步骤要怎么搞。
我在外面听了很久,这两个人商量的内容,包括且不限于咋转移现在已经到手的资金,再从白公子那里换账号,然后又怎么给家里打钱,说得相当精密,就连以后到了澳洲,要花多少钱包哪一个女明星,甚至能不能尝试一下席琳迪翁都讨论了。
总之,他们看到了一条光明的路。
而我,心里却还波涛滚滚。
滚啥,心里接受不了呗。
领导我们山南省政法系统的人物,居然跟蒲甘诈骗集团深度勾连,这能给我带来多大的心理冲击,大家想想都明白我的心情。
四个字:信仰崩塌。
我就用一个比较不恰当的比喻来形容我的心情吧,当我听到宋马二人议论卿大槜是此次“杀猪盘诈骗案”的幕后策划人之时,我的感受就如同我父亲突然告诉我,我其实不是他儿子,是他在路边捡回来抱养的。
这种冲击,让我整个人都呆了,仿佛灵魂被抽离了躯体。我努力地想要说服自己,这不过是一场噩梦,等梦醒了,一切都会恢复原样,卿大槜还是那个公正无私、令人敬仰的领导。他在全省大会上的讲话落地有声、到雪冻镇处理树林村案件的果决果断、对打击犯罪的安排部署周密有力,这些就跟电影画面一样在我的脑海里放映。
可现实特么就就像一把重锤,敲得我心肝痛,让我无法逃避,无法自欺。
醒醒吧,这就是事实。
之前一直就有人告诉我,蒲甘的园区不是蒲甘的园区,果敢不是果敢人的果敢,我对此还持怀疑态度,但是这一回打脸来得那么快、那么直接。
你要说山南谁最有可能、也最有能力涉足这个领域,也只有卿大槜和李晟了吧,两人手握重权和手段,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做这些事情估计手到擒来。
哎,你看我这,真的是信心崩了,连李晟都连带质疑。
不是我想多了,而是我明白,如果卿大槜真的沦陷在其中,这就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堕落,更可能牵扯出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一个隐藏在权力背后的黑暗网络。
如果卿大槜真的与诈骗集团勾结,那么他所涉及的罪行,将会给无数家庭带来毁灭性的打击,会让多少人的心血付诸东流,会让多少人对社会失去信心。
最重要的,是民众对我们的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