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清晨带着刺骨的凉意，雾气像一层化不开的牛奶，将远处的山峦和近处的树影都搅得模糊不清。
陆远哈出一口白气，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手，继续啃着手里那个硬得能当板砖使的冷馒头。
这玩意儿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能让他更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穷，且前途未卜。
就在他思考着下一顿饭是该去薅村里李大爷家的玉米还是该去掏河里王二婶养的鱼时，身后背包里的那口玄铁锅忽然传来一阵异样的温热。
这温度隔着几层布料，精准地烫在了他的后腰上，让他一个激灵，差点把嘴里的馒头渣给喷出去。
“嘶……几个意思？”陆远皱着眉，一把将沉重的背包甩到身前，拉开拉链。
只见那口平平无奇的黑锅，锅底原本黯淡的金色纹路此刻正缓缓流动，像是熔金在血管里回旋，充满了诡异的生命力。
他想起了昨晚，这口锅在他脑子里“说”的那句话。
他试探性地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跟地下党对暗号：“喂，我说锅兄，你昨晚那句‘护灶人’，是说你自己，还是说我？”
话音刚落，锅底流动的金纹猛地一顿，随即迅速重组，勾勒出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双、向。
陆远先是一愣，随即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家伙，搁这儿跟我玩概念呢？双向奔赴是吧？你一口锅，我一个人，咱俩这cp锁死，钥匙我扔山里了？”
嘴上虽然骚话不断，但陆远的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锅不仅有意识，还能进行有限的交流，这已经不是“成精”两个字能解释的了，这简直是开了科技与狠活的挂。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中疯长。
一直以来，都是他主动激活火种系统，把这口锅当成一个高级厨具、一个任务终端。
但如果……这口锅本身就是一个独立的“厨师”呢？
他决定赌一把大的。
说干就干，陆远在附近的小村落里，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和半包皱巴巴的香烟，成功“借”来了一处废弃的土灶使用权。
他把背包里所有现代化的调料和食材全都封存，只带了三样东西——那口玄铁锅，一把米，一瓢从山泉里打来的水。
开火前，他以前所未有的郑重姿态，将玄铁锅稳稳当当地架在灶上，然后退后一步，像是在举行什么神秘仪式：“锅兄，今天这顿饭，你做主，我打下手。规矩很简单，就用这一把米一瓢水，做一碗白粥。要是能让人吃完想起谁，就算你赢。赢了，以后你就是我大哥。”
玄铁锅静默了片刻，就在陆远以为自己中二病发作，对着空气演了半天独角戏时，锅沿忽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紧接着，对着他这边，极有节奏地轻震了三下。
那感觉，活像是在点头。
陆远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肾上腺素正在飙升。
这比他第一次尝试极限运动还要刺激。
他淘好米，将水倒入锅中，然后点燃了灶膛里的干柴。
接下来的整个过程，他彻底放弃了自己的经验和判断，将自己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全神贯注地等待着来自“大哥”的指令。
当米粒在锅中随着水温升高开始翻滚后约莫半分钟，一直稳如老狗的锅身突然向左倾斜了微不可察的五度。
陆远瞳孔一缩，立刻会意——这是要控水！
他迅速舀起一小勺锅里的米汤，粥的沸腾程度果然瞬间缓和下来。
这还没完。
在熬煮的过程中，锅底的温度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连续三次急剧升高。
每一次，陆远都感觉像是有人在脑子里给他敲警钟。
他不敢怠慢，立刻加大手中木勺的搅动频率，让每一粒米都能均匀受热，防止糊底。
那种人与锅之间无需言语的默契，让他头皮发麻。
最离谱，最惊为天人的一幕发生在即将出锅的调味环节。
按照陆远的想法，白粥嘛，最多撒点盐。
他正捏着一小撮盐准备往里放，锅沿却猛地朝他手腕的方向轻轻一磕。
那力道不大，却精准得像是中医把脉，又像是武林高手的隔空点穴，让他手一麻，盐粒尽数撒回了盐罐里。
他愣住了，顺势停手。
“不放盐？白粥的尽头是无味？”陆远将信将疑。
但“大哥”没有再给出任何指示。
他只好盛出一碗，白得纯粹，米香扑鼻，看不出任何玄机。
就在这时，邻居家那个扎着羊角辫、脸上还有点婴儿肥的小女孩，被这股异常醇厚的米香吸引，颠儿颠儿地跑了过来，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问：“叔叔，你好香啊。”
陆远被逗乐了，蹲下身，用小勺舀了一点点，吹凉了递到她嘴边：“尝尝？”
小女孩啊呜一口吃了下去，小嘴巴认真地咂摸着。
几秒钟后，她原本亮晶晶的大眼睛里忽然蒙上了一层水汽，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调，喃喃地说道：“爷爷……爷爷又给我做饭了。”
话音未落，陆远脑中的火种系统界面疯狂弹窗。
【检测到c+级情感共鸣！】
【共鸣类型：亲情追忆（隔代）】
【共鸣源：一碗没放盐的白粥】
【触发模式：玄铁锅主导型输出】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秘密基地中，小桃看着监控屏幕上陡然飙升到橙色警戒线的能量波动曲线，差点把嘴里的奶茶吸管咬断。
她立刻接通了内部专线，声音都有些变调：“凌霜姐！数据炸了！陆哥那边搞出了一次c+级的共鸣！最关键的是，系统分析报告显示，这次不是陆哥主动引导，是……是锅自己干的！陆哥现在连系统都不用，全靠锅自己指挥了！”
通讯另一头，凌霜正站在一面巨大的数据墙前，墙上实时播放着从陆远视角传回的监控画面。
她看着画面里那个因为小女孩一句话而陷入沉思的男人，以及那口平平无奇的黑锅，冰冷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沉默了良久，她一言不发地切断通讯，转身快步走向了基地的独立厨房。
那是一个一尘不染、充满了未来科技感的空间。
凌霜从特制的恒温柜中，取出了自己那口通体银白、刻着精密纹路的专用炒锅，轻轻放在了光洁如镜的料理台上。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抚摸着冰冷的锅身，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问道：“如果，我不模仿他，你能教我吗？”
银白色的锅毫无反应。但凌霜的嘴角，却不易察觉地微微扬起。
至少，她开始问了。
夜深人静，陆远在一座破庙里寻了个角落歇脚。
他点起一堆小小的篝火，摊开笔记本，借着火光记录着白天的惊人发现。
“结论一：它不是一件工具，是一个伙伴，或者说……导师。”
“结论二：它的‘烹饪’逻辑，并非基于味道，而是直指情感和记忆的底层代码。”
“结论三：‘双、向’的护灶人关系，意味着它在保护我的同时，我也在用某种方式滋养它。但它记得的‘护灶人’，恐怕不只是我一个。”
写到这里，他停下笔，抬头看向那口被他擦拭干净，静静立在一旁的玄铁锅。
篝火的光芒在锅身上跳跃，映出他复杂的眼神。
“喂，”他轻声开口，像是在和一位老友聊天，“你说的那个她……是不是也用这口锅，做过饭？”
话音落下的瞬间，锅底原本缓缓流动的金色纹路，骤然凝滞！
那感觉，就好像一个正在愉快回忆往事的人，被突然戳中了最深的旧伤，所有的表情和动作都在一刹那冻结。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陆远感觉自己的脑海被一股冰冷而悲伤的意念洪流冲刷而过。
他眼前一黑，仿佛看到了另一番景象——在遥远而模糊的山巅之上，那口之前被修复的清代老锅，正对着月光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一道残缺的讯息，像是跨越了时空的电码，断断续续地烙印进他的意识深处。
那是一行字，但前半部分已经模糊不清，只剩下最后半句，却无比清晰。
“……别忘了灶灰里的信。”
灶灰里的信？
陆远的呼吸猛地一滞。
一个尘封已久，几乎被他刻意遗忘的地名，不受控制地从记忆深处翻涌上来。
那里有数不清的灶台，自然也有堆积如山的灶灰。
那个被遗忘的起点，那个一切开始又戛然而止的地方。
是时候……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