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沾在睫毛上，陆远正想用舌尖去接，忽觉后颈窜起一股寒意。
虚影低语者盘坐在雪地上的背突然绷直，破碗倒扣的碗底腾起灰雾，在半空拧成根极细的线，直贯他心口。
老人浑浊的眼珠泛起涟漪，像是水面被投入千万颗石子——那涟漪里竟浮出一张张人脸，有裹着粗布衫的农妇，有瘦得只剩眼窝的孩童，有拄着拐棍的老丈，每张面孔都带着同一种神情：饥饿到麻木的平静。
“这是……”陆远下意识往前迈了半步，被凌霜一把拽住手腕。
女特工的掌心烫得惊人，指节因用力泛白：“别动，他身上的气在乱。”
话音未落，千张面孔同时睁开眼。
“我们饱了。”
像是风穿过千万个空瓮，这声低语裹着冰碴子撞进陆远耳膜。
他踉跄后退，后腰重重磕在锅沿上——那口煮过归零粥的破锅突然发烫，烫得他围裙布料滋滋作响。
更烫的是怀里的系统玉牌，原本温凉的触感此刻烧得像块火炭，烫得他肋骨生疼。
“陆叔叔！”小桃扑过来要拉他，却被凌霜横臂拦住。
女特工半蹲着护在两人身前，银质袖扣在雪光里泛冷——那是她启动战术终端的标志。
千张面孔开始流动，化作金色流光往锅里钻。
陆远盯着那些光，忽然想起上个月在系统商城兑换的“往生鱼”，鱼鳃开合时也是这样的金光。
可这次的光更烫，烫得他眼眶发酸。
他摸向胸口，玉牌表面裂开蛛网纹，数据瀑布顺着裂纹往外淌，在雪地上投出幽蓝的光：【检测到超量情绪回流】【因果闭环全开】【警告：宿主意识即将剥离】
“咳——”陆远喷出一口血，染红了前襟的“深夜食堂”logo。
血珠落在雪地上，竟没立刻结冰，反而滋滋融化出个小坑。
凌霜转身时带起风，把他额前的湿发吹开，露出泛青的脸色：“停下！小桃还能等！”她声音发颤，尾音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
陆远抹了把嘴角的血，抬头看向缩在凌霜臂弯里的小桃。
小姑娘睫毛上沾着雪，原本苍白的脸此刻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那是她昏迷三天来第一次有活人气色。
他忽然笑了，血沫溅在雪地上：“等不了……你记不记得她说，想吃我做的白菜汤？有些饭，必须趁热做。”
他攥住玉牌的手青筋暴起。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炸成惊雷，可他的注意力全在小桃身上。
那姑娘的呼吸越来越弱，弱得像根随时会断的蛛丝。
陆远咬着牙，把最后一丝感知顺着锅与小桃之间的金线推过去——那是他用三百碗蛋炒饭、两百锅红烧肉、一百份糖霜山楂串出来的因果线。
玉牌在他掌心碎成齑粉的瞬间，所有金光突然倒流。
小桃心口亮起红光。
那光像颗被捏碎的红玛瑙，碎渣子钻进她皮肤里，最后凝成枚跳动的赤红晶体。
晶体表面浮着细密的纹路，像极了陆远那口玄铁锅的锅底纹。
凌霜松开护着小桃的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晶体——温度正好，像刚出锅的糖炒栗子。
“爸爸……”小桃睫毛颤了颤，声音轻得像片雪花，“这次换我给你盛饭。”
陆远腿一软，差点栽进雪堆里。
凌霜及时托住他后腰，却被他身上的寒意惊到——那温度比雪地里冻了三天的馒头还凉。
他望着小桃慢慢坐直，伸手去够她发顶翘起的呆毛，手在半空抖得像筛糠：“傻丫头……我又不是你爸。”
“那当哥哥？”小桃抓住他颤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哥哥的手好凉，我给你捂捂。”
虚影低语者的身形开始透明。
他望着这一幕，嘴角的褶皱里盛着比糖还甜的笑：“你说得对，最厉害的菜，不是让人吃饱，是让人愿意活下去。”
“哎！”陆远扶着凌霜的肩膀站起来，声音带着破音，“名字！你总得有个名字再走。”
老人转身，雪粒子穿过他半透明的身体，在身后洒下一片星子：“那就叫……阿灶吧。”他抬手比划了个握锅铲的姿势，“以前总觉得‘灶’是个物件，现在才明白，它是人间烟火气的魂。”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就散成了雪粒子。
最后那句“锅在，火就不灭”飘在风里，撞得锅沿嗡嗡作响。
陆远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发怔，直到凌霜戳了戳他肋骨：“回神了，你看那边。”
山巅的风雪突然被劈开道缝。
石老九裹着件羊皮大氅立在那里，手中石杖粗得像棵小树。
他对着天空重重敲击地面，第一声闷响震落了半座山的积雪，第二声清越如钟撞进人心里，第三声余韵未散时，陆远听见了——
纽约第五大道的“空白门店”里，维克多·陈把菜单撕成碎片，冲助手喊：“今晚无菜单！能做的只有陆师傅教的番茄炒蛋！”
东京浅草寺后巷，韩川蹲在灶台前，举着手机直播：“家人们跟我念——鸡蛋打散加盐，油热六成下……”弹幕瞬间被“万人蛋炒饭”刷屏。
西南山区的土坯房里，阿婆九攥着孙女的手笑出了眼泪：“我闻到了……新灶升火的味道。”
“这老石头……”陆远吸了吸鼻子，突然眼前发黑。
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他听见凌霜带着哭腔的骂声：“陆远你敢睡？你锅还没刷！”
再睁眼时，他正躺在雪地上，凌霜的军大衣裹得严严实实。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米香——那口破锅正“咕嘟咕嘟”冒着泡，米浆在锅里滚出小漩涡，却连个火星子都没有。
“它在做饭。”凌霜的声音哑得厉害，眼眶红得像颗酸山楂。
她捧着陆远的脸，掌心的温度透过手套渗进来，“刚才玉牌飞回去了，贴在锅底，自己烧起来的。”
陆远咧嘴笑，血沫子又从嘴角溢出来：“看来老子就算死了，也能当个鬼厨……”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迷迷糊糊看见锅底的灰烬在动，慢慢拼出几个字——“火已传，勿念”。
暴风雪不知何时小了。
灶心玉贴在锅底，发出暖融融的红光，像团不会灭的火。
那光轻轻舔着陆远后颈的伤口，他听见自己经脉里传来细不可闻的“咔嗒”声，像是久锈的齿轮重新开始转动。
凌霜把脸埋在他颈窝，低低的抽噎混着锅的轻响，成了这雪地里最温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