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还在往领口钻,陆远哈了口气搓搓手。
第三支队的越野车碾着半人高的雪堆停在村口,车灯扫过土墙上用红漆刷的告示——“谢绝施舍”四个大字被雪水冲得斑驳,底下“不需同情饭”倒还清晰,像两把冻硬的刀插在风里。
“卫星图调出来了。”陈博士缩在副驾里敲笔记本,屏幕蓝光映得他眼窝发青,“三十年前这村是薪火盟第七代传人的老家。
后来上边推行饮食标准化,要拆了土灶换分子料理机,村民扛着锅铲堵了三天乡政府大门......“他推了推滑下来的眼镜,”断粮断水三个月,最后连盐都没得买。“
陆远摸着腰间的玄铁锅,锅底那道裂纹硌得掌心生疼。
系统这半个月总在凌晨给他弹提示:“源头临近”,他原以为是哪个失传菜谱,没想到是整村人的骨气——宁肯啃冻硬的野菜饼,也不碰那些用试管量出来的“标准美味”。
“搭灶。”他把羽绒服往旁边一甩,露出里头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不煮佛跳墙,不熬燕窝粥。”转身冲后勤组喊,“去车上把麸皮和玉米渣搬下来,对,就那袋最糙的!”
小桃捧着粗陶碗站在村口时,鼻尖红得像颗冻山楂。
她扯着嗓子喊:“这不是救济!
是还账!
你们守的老味道,差点断在我师父手里!“声音撞在结霜的院墙上,又碎成雪沫子落下来。
第一天,只有北风应她。
第二天,窗缝里漏出点动静——像是有人把耳朵贴在玻璃上。
第三天傍晚,小桃的嗓子哑得像砂纸,凌霜偷偷往她手里塞了块桂花糖,被她塞回女武神兜里:“姐,他们听得到的。”
第四日清晨,雪地上多了张纸条。
纸边沾着灶灰,字是用烧过的木枝写的,歪歪扭扭:“要进村,先砸锅。”
赵无眠的白胡子抖了三抖:“试心祭!
老辈儿规矩,外头来的厨子想进祖灶,得先毁了自己吃饭的家伙。
当年我师父去川南学做灯影牛肉,就是砸了跟了二十年的铜锅才跨进门槛。“他盯着陆远怀里的玄铁锅,”可这锅......“
陆远没接话。
他蹲在雪地里,手指顺着锅底裂纹来回摸。
这口锅跟了他从夜市摊到现在,裂纹是上次对抗生化厨师时被激光划的,当时系统提示“厨具受损但火种未灭”,他连夜用老砖粉补了三回。
“哐当——”
铁锤砸下的声响惊飞了几只藏在屋檐下的麻雀。
玄铁锅底裂开道三寸长的豁口,铁碴子扎进雪堆里,像朵生锈的花。
“师父!”小桃扑过来要捡碎片,被陆远拦住。
他把破锅架在新垒的土灶上,往里头倒凉水:“锅破了,火还在。
你们祖宗当年用瓦片熬粥的时候,锅比这破多了。“
当晚,村里狗吠成一片。
守夜的保安老张说,他听见好几户人家的窗户缝里有抽鼻子的声儿。
赵无眠翻着《食典》残卷嘀咕:“试心祭的夜,该是要梦到老祖宗的。”
第五日拂晓,第一缕天光刚爬上东山。
“吱呀——”
最北头那间矮房的木门开了条缝。
出来的是个穿靛蓝棉袄的老妪,拄着根枣木拐杖,头顶的蓝布帕子被风吹得乱飘。
她盯着土灶上的破锅看了半宿,终于颤着声问:“那锅......还能补么?”
陆远蹲在熔铁炉前,额角渗着汗。
他没直接回答,反而冲后勤组喊:“把村民藏的灶砖拿来。”
三天前他就让李小刀在村外转了圈,这位前杀手踩着雪撬摸进各家后院,从鸡窝底下、咸菜缸旁边、炕席下头,摸出七块带着烟火气的旧砖——每块砖都被磨得发亮,显然是夜里偷偷拿出来摩挲过的。
“裂痕用灰补,才压得住岁月。”陆远把砖碾成粉,撒进沸腾的铁水。
熔浆里腾起细小的金斑,像星星落进了红汤。
玄铁锅重新成型时,系统提示音炸得他耳膜发颤:【传承链激活度:8\/9】【解锁新技能:灶魂共鸣——可在废弃灶台唤醒沉睡火种】。
几乎是同一瞬间,村东头的老李家烟囱“噗”地冒出股白烟,接着是西头王奶奶家,再是中间那家屋顶长着枯草的矮房——百年封灶的烟火,像被谁点了把火,“轰”地在雪谷里炸开。
陆远的“终极回锅宴”摆开时,灶台上堆的是各家送来的剩饭:结了壳的小米粥、焦糊的锅巴、蔫了的菜根。
他往大铁锅里倒清水,又撒了把盐:“好饭不怕回锅,就像好味道,不怕被忘。”
第一碗粥端给老妪时,她手抖得接不住碗。
粥汤溅在青布裤脚上,她却笑出了眼泪:“我爹说过......只要还有人肯烧这口破锅,咱们就不算绝后。”
秦小满坐在雪地里写笔记,笔尖冻得直打颤。
她写:“所谓饿谷,不是缺粮之地,是被世界忘记的地方。
而陆远带来的,从来不是食物——是一句’你们值得被好好喂饱‘。“
黎明时分,车队要走了。
陆远叼着烟往破锅里倒最后一瓢水,锅底的补痕在晨光里泛着暖黄。
老人们站在村口,往每个队员兜里塞晒干的枣子、腌好的酸菜,还有用红布包着的灶砖粉。
“走啦。”陆远踢了踢轮胎,冲凌霜挑眉,“下一站,该去会会那些还没想起自己饿了的人——比如市中心那些顿顿吃分子料理,还说‘没胃口’的大老板。”
引擎轰鸣声里,小桃从后车窗探出头,冲越来越远的村庄挥手。
她看见忘灶屯的烟囱还在冒白烟,一缕缕往天上飘,在未散的极光下,像谁用手画的星星,慢慢连成一片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