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多处坍塌,露出里面同样化为废墟的建筑轮廓。
几根扭曲的、挂着残破金属牌子的高大烟囱歪斜地矗立着,如同指向灰暗天空的耻辱柱。
这里就是老火葬场旧址。
“断头路…老槐树…”
陈斌踮着脚张望,“在哪儿?这破地方路都让废墟埋了!
”
“后面…感觉…院墙后面…有条路…被堵死了…”
林薇薇闭着眼,灵觉如同细丝,在浓雾和废墟的混乱气息中艰难探寻,“死气…很重…路的尽头…有棵…很大的…树…半边…焦黑…像…被雷劈过…树下…有…很淡的…水腥气…和…一种…像…像朽木…沉在河底…几百年的…味道…”
“水腥气?那摆渡的还真在?”
陈斌精神一振,也顾不得后背怨印的麻痒了,“走!
绕过去看看!
”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绕过火葬场倒塌的院墙。
后面果然是一片更加荒凉的区域,紧邻着一条早已干涸、河床里堆满垃圾的废弃河道。
一条坑洼不平的土路,被两侧倒塌的房屋废墟硬生生截断,形成名副其实的“断头路”
。
路尽头,紧挨着干涸的河床,孤零零地矗立着一棵巨大的老槐树。
那槐树确实如林薇薇所感,半边枝桠焦黑碳化,狰狞地指向天空,如同被天火劈过留下的伤疤。
另一半则顽强地生长着,枝叶却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绿色,在浓雾中显得死气沉沉。
树下,靠近河床的斜坡上,赫然系着一条破旧不堪的小木船!
船身黑漆剥落,露出朽烂的木纹,船帮上挂满了干枯的水草和淤泥。
船头插着一根磨得发亮、顶端包着暗沉铁皮的粗长竹篙。
一个穿着看不出原色、打满补丁的旧蓑衣的身影,佝偻着背,戴着破斗笠,正背对着他们,坐在船尾一块磨平的石头上,一动不动,仿佛与那棵半死的老槐树融为了一体。
一股混合着陈年河水腥气、朽木和淡淡鱼腥的古怪味道,幽幽地飘散过来。
“就…就是他?”
陈斌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这…这看着…比瘸腿李还像刚从坟里爬出来的…”
张清明抬手示意他噤声,锐利的目光扫过那静坐的身影,又落在那条破船和干涸的河床上。
这地方,这船,这人…处处透着诡异。
“前辈,”
张清明上前几步,隔着一段距离,声音清晰但带着戒备,“瘸腿李指点,前来寻一条生路。
”
那蓑衣身影依旧一动不动,仿佛没听见。
陈斌忍不住了,提高了音量:“喂!
摆渡的!
生意上门了!
渡不渡?”
还是没反应。
林薇薇轻轻扯了扯张清明的衣角,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惊疑:“清明哥…感觉…他…好像…不是…活人…但…也不是…水漂子…像…像那棵老槐树…半截…埋在土里…半截…泡在…忘川水里的…一段…木头…”
就在这时,那蓑衣身影终于动了。
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转过了头。
斗笠下,是一张难以形容的脸。
皮肤是长期水浸风干后的酱褐色,布满深刻的皱纹,如同老槐树的树皮。
一双眼睛浑浊得几乎看不到眼白,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漆黑孔洞。
没有眉毛,没有胡子,嘴唇干瘪得如同两条风干的蚯蚓。
整张脸,没有任何活人应有的生气,只有一种历经漫长岁月冲刷后的麻木与…死寂。
“生路?”
干涩、沙哑,如同两块粗糙的石头摩擦发出的声音,从那干瘪的嘴唇里挤出,带着浓重的水锈味,“这年月…哪还有…生路…”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人,在那漆黑的孔洞注视下,张清明感觉左臂深处那股阴寒似乎被引动,微微刺痛了一下。
陈斌更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后背怨印一阵麻痒。
“瘸…腿…李…”
摆渡人的声音毫无起伏,像是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他…还没…烂透…在水里?”
不等回答,他那双黑洞般的眼睛,最终定格在张清明那条异常沉重的左臂上,停留了数息。
“沉渊的味儿…混了…老河底的…冰渣子…”
他干瘪的嘴唇似乎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嘲讽,“还有…锁链锈的…馋虫…”
目光扫过陈斌的后背,“…和…一盏…快烧干的…魂灯…”
最后看向林薇薇。
“一船…腌臜货…”
摆渡人下了结论,声音平板无波,“瘸子…让你们…来…送死?”
“是来找条活路!
”
陈斌忍不住呛声,“你到底渡不渡?不渡拉倒!
别在这神神叨叨!
”
“渡?”
摆渡人缓缓转回头,重新面朝干涸的河床,佝偻的背影透着无尽的萧索,“河…都没了…拿什么渡?”
他枯槁如同鸡爪般的手,从破旧的蓑衣下伸出,指向那条破船和干涸龟裂、堆满垃圾的河床。
“船在…水没了…”
那干涩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深入骨髓的怨毒,“挪了水眼…断了生路…该死…都该死…”
挪水眼?周魁元?!
张清明瞳孔一缩!
这摆渡人,知道当年的事!
而且怨念极深!
“前辈,”
张清明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水眼挪了,生路断了,但总得想办法活下去!
瘸腿李说,您能渡不想死的鬼!
我们不想死!
”
“不想死?”
摆渡人发出一串如同风吹破洞般的嗬嗬声,像是冷笑,“由得你们吗?”
他那双黑洞般的眼睛再次转向张清明,这次,目光里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东西——一种冰冷的审视。
“沉渊的‘环心’…醒了…”
摆渡人干涩的声音如同宣判,“它闻着你们身上的味儿…隔着…没水的河…也能…爬过来…这城…是口…烧穿了底的…破锅…留在这儿…迟早…炖烂了…喂那东西…”
他枯槁的手指,缓缓指向北方,那是连绵起伏的、在灰霾雾气中若隐若现的山峦轮廓。
“想活…只有…一条道…”
摆渡人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翻过…老阴山…山那边…有条…没挪窝的…老河岔…连着…地下…暗河…通着…真正…没被搅浑的…水脉…或许…能…洗掉…你们身上…这点…招灾惹祸的…‘泥’味儿…”
老阴山?没挪窝的老河岔?洗掉“泥”
味?
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如同惊雷!
这摆渡人,竟然知道另一条可能摆脱沉渊纠缠的生路?
“老阴山?”
陈斌皱紧眉头,“那鬼地方?听说解放前就是乱葬岗!
邪性得很!
翻过去?就凭咱们仨这半死不活的样子?”
“路…指给你们了…”
摆渡人重新佝偻下背,斗笠遮住了他那张树皮般的脸,声音恢复了死水般的平板,“走不走…是你们的事…”
他枯槁的手拍了拍系船的缆绳,“船…是没用了…但…这篙…借你们…”
他指了指船头那根磨得发亮、顶端包着暗沉铁皮的粗长竹篙。
“拿着它…进山…或许…能…挡一挡…土里…埋着的…老物件…”
说完,他不再理会三人,如同化作了一尊真正的泥塑木雕,彻底沉寂下去。
张清明看着那根斜插在船头的竹篙,篙身油亮,不知浸染了多少岁月的水汽和汗渍,顶端包裹的铁皮暗沉无光,却隐隐散发着一股极其内敛的、仿佛能镇住一方水气的古老气息。
“信他?”
陈斌看向张清明,眼神复杂。
这摆渡人太诡异,指的路更是凶险万分。
张清明没说话,他走到船边,伸出右手,握住了那根冰冷的竹篙。
入手沉重,一种奇异的沉稳感顺着掌心传来,仿佛握住的不是竹竿,而是一段凝固的河床。
左臂深处那股阴寒似乎都在这股沉稳气息的压制下,稍稍安定了一丝。
他用力将竹篙从船头拔了出来。
篙尖的铁皮在干涸的河床淤泥上留下一个深坑。
“他没理由再骗我们。
”
张清明掂了掂手中沉重的竹篙,目光投向北方雾气中如同巨兽脊背般起伏的老阴山轮廓,“留在这里,是等死。
翻山,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
他看向林薇薇和陈斌,“洗掉这身‘泥’味,是我们唯一的活路。
”
林薇薇看着那根古老的竹篙,又看看北方阴郁的山影,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一丝决然:“感觉…那山里…是很凶…但…山那边的水…很…很‘清’…像…像没被血…染过…”
陈斌烦躁地挠了挠后背怨印,那截链子锈似乎对那竹篙的气息有些忌惮,暂时安分了点。
他啐了一口带泥的唾沫:“妈的!
横竖都是闯鬼门关!
翻山就翻山!
总比留在这破城里等着被那棺材里的怪物嚼碎了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