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结束了。
狰狞恐怖的伤口，被一道虽然依旧丑陋，但却整齐、干净的缝线所取代。
女将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奇迹般地变得平稳、悠长。
山洞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铁牛和几名黑狼卫，还沉浸在刚才颠覆了他们世界观的“神迹”之中，一个个张着嘴，半天都合不拢。
周辰靠在岩壁上，闭着眼，恢复着几乎被抽空的体力和精神。
而凌素，则跪坐在女将的身旁，一动不动。
她的状态，有些奇怪。
她没有去检查女将的脉搏，也没有去查看缝合的伤口。
她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就是这双手，刚才辅助那个男人，完成了一场她至今都无法理解的“仪式”。
她曾以为，自己掌握的药王谷医术，便是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救人之道。
望、闻、问、切，辨证施治，以草木调和阴阳，以银针疏通经络。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那么的顺应天道。
可刚才发生的一切，却将她过去二十年建立起来的所有骄傲和信仰，都击得粉碎。
粗暴、直接、血腥！
剖开肚腹，直面脏器，用针线，像缝补一件破烂的衣服一样，去缝补生命的本源！
这不是医术。
这是……对天道的公然挑衅！是对生命秩序的最野蛮的践踏！
可偏偏，就是这种在她看来近乎“巫术”的手段，却完成了一件，连她师父都绝对不可能完成的，逆天改命的奇迹！
她心中的震撼，慢慢地，转化为了一种更加强烈的，对未知的恐惧，和对更高层次真理的疯狂渴求！
她再也按捺不住。
凌素缓缓起身，走到正在闭目养神的周辰面前，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先生……”
周辰缓缓睁开眼。
“你还好吗？”
“先生！”凌素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她自己都没有料到的急切，“请恕弟子愚钝！”
“先生，你怎敢……怎敢如此轻易地切开人体，触碰五脏六腑？古籍有云，‘五脏者，中之守也’，此乃生命禁区，触之，必亡啊！”
这是她最大的困惑，也是所有传统医者都无法逾越的天堑。
周辰看着她充满了求知、迷茫、敬畏的复杂眼眸，知道，是时候，为这个世界种下一颗全新的种子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凌素，我问你，伤口为何会腐烂流脓？”
凌素一愣，下意识地回答：“自然是……邪气入体，气血不畅所致。”
“邪气？”周辰笑了，“你看不到的‘邪气’，又是什么？”
他拿起一根燃烧的木炭，在地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圆点。
“在我们肉眼看不到的世界里，其实充满了无数微小的‘虫子’。它们无处不在，空气里，水里，我们的皮肤上，甚至……我们的身体里。”
“平日里, 我们的身体足够强大，可以抵御它们。可一旦我们受伤，皮肤破损，这些‘虫子’便会顺着伤口侵入我们的身体，啃食我们的血肉，这才有了你所说的‘腐烂流脓’。”
“我用烈酒清洗双手和工具, 便是为了杀死这些‘虫子’。这，便是‘消毒’。”
看不见的虫子？
消毒？
凌素的脑海中，仿佛有无数的惊雷在轰然炸响！
她从未听过如此离经叛道的理论！
周辰没有停下, 继续为她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至于五脏六腑, 为何不能碰？”
“在你看来, 人体是一个混沌的整体，阴阳五行，经络气血，玄之又玄。”
“而在我看来, 人体，更像是一台由无数精密‘零件’组成的，完美的机器。”
“心, 是泵血的‘水车’。肺, 是换气的‘风箱’。肝脏、脾脏，则是过滤毒素、生成气血的‘工坊’。”
“既然是机器, 零件坏了，自然就可以……修复，甚至替换。”
“我今日所为, 不过是找到了破损的‘零件’，用针线将它重新‘缝补’好罢了。”
“至于为何能愈合……”周辰指了指自己的皮肤，“你划破了手，它自己会愈合。为何？因为人体自身，便拥有着最强大的修复能力。”
“我所做的‘缝合’, 不过是将破损的组织重新对位，为它自身的愈合创造一个最好的环境而已。”
细菌、感染、解剖、结构、愈合、再生……
一个个全新的、颠覆性的医学理念，从周辰的口中缓缓道出。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真理的力量。
凌素呆呆地听着。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刚刚走出深山，第一次看到大海的孩童。
她过去引以为傲的药王谷传承，她所坚信的古籍有云，在这个男人充满了“格物致知”精神的、宏伟的医学体系面前，显得是那么的浅薄，那么的不堪一击！
原来……
原来医道, 还可以是这样的！
原来自己过去所谓的救人, 竟连疾病的根源，都未曾看清！
巨大的震撼，在她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冲垮了她所有的信仰。
而在信仰的废墟之上, 一座更加宏伟、更加壮丽的真理殿堂，正在缓缓升起！
她呆立在原地, 许久，许久。
山洞外, 月光如水，洒在她清丽绝伦的脸上，照亮了她眼中的迷茫、挣扎、震撼，以及，最终，破而后立的狂热！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 喃喃自语。
“看不见的虫子……可以修复的零件……”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 医道……”
突然。
她像是下定了某种，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心。
凌素猛地转身, 面对着周辰。
她郑重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还沾着血污的素白长裙。
然后, 以一种无可挑剔的、古代最隆重的拜师大礼，对着周辰，深深地一揖到地！
她的额头触碰到了地面上阴凉而又潮湿的尘土。
她的声音不再有之前的颤抖，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清冷与坚定！
“医道无涯, 达者为先。”
“先生医道通神, 已超凡入圣！”
“请受弟子凌素, 一拜！”
“凌素, 愿终身追随先生左右，侍奉汤药，研磨铺纸，只求先生，能传授弟子这通天医道之万一！”
……
周辰被她突如其来的大礼惊得愣住了。
他刚想上前将她扶起。
就在此时。
山洞的最深处, 一直寂静无声的身体，喉咙里，突然传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压抑着巨大痛苦的……
呻吟。
昏迷了数日的女将。
终于, 有了苏醒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