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黎跪在石台上,嘴角那抹笑还没散。
他脸上的肌肉突然抽了一下,像是被人从背后掐住了喉咙。七盏青铜灯的火苗猛地蹿高,蓝焰转红,映得整个大厅像泡在血水里。声音来了,不是从耳朵钻进去的,是直接贴着骨头爬上来的一群孩子的哭声,有男有女,细得扎耳,一声接一声,喊的是同一个名字——“哥哥”。
沈照靠在门边,探阴棒插进砖缝,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她没抬头,只低声说:“他在撑。”
闻人烬站在她旁边,铜铃已经举到耳边,指节压着铃舌,只要一松手就能震出三连响。她盯着陈九黎的背影,发现他的肩膀正在一点点塌下去,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里面往外顶。
“再不醒,就真成祭品了。”她说。
话音落下的瞬间,陈九黎咬破了舌尖。
一口血喷在石台中央,溅开的血珠落在符文沟槽里,发出“嗤嗤”的轻响。他喉咙里滚出一个字:“我!”
第二个字卡在胸口,但他硬是把它吼了出来:“命!!”
最后一个字炸开时,左眼瞳孔骤然裂开金纹,一道金光顺着血管往脸上蔓延,直冲天灵盖。他整个人像是被点着了,从内往外透出光来。
金甲浮现。
不是穿上的,是长出来的。一层层金色纹路从他皮肤下钻出,缠绕手臂、胸膛、脖颈,最后在他背后凝成一副半透明的铠甲轮廓。甲片之间流转着暗金光芒,像活物一样微微起伏。
七盏灯同时剧烈摇晃。
藏在铜管深处的最后一道残魂终于出手。地底传来闷响,一股黑气顺着符阵脉络疾冲而上,在空中凝成一只枯手,直扑陈九黎心口。
金甲动了。
没有格挡,没有闪避,只是轻轻一震。那股黑气撞在甲面上,立刻倒卷回去,速度快得连残影都看不清。枯手炸成灰,反噬之力沿着铜管一路爆开,整面墙上的符阵接连炸裂,火光一闪,躲在暗处施术的阴阳师残魂当场自燃,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冲击波横扫大厅。
闻人烬抬手摇铃。
三声短促铃音撞在一起,形成一道弧形波动,挡在沈照和石台之间。空气像是被拉紧的布,发出“嗡”的一声颤鸣。爆炸气浪撞上去,被硬生生压偏,擦着天花板冲向两侧墙壁,炸出两道焦黑裂痕。
“稳住!”她喊。
沈照没应声,但她已经站起来了。她扯下束发的麻绳,用牙齿咬破指尖,将血抹在探阴棒顶端。然后她把棒子插进地面裂缝,双手按地,闭上了眼睛。
大厅忽然安静了一瞬。
不是声音消失了,而是所有杂音都被压了下去。她听见了地底的脉动,像一颗埋得太深的心脏,在缓慢搏动。每一次跳动,都会让那块玉佩虚影亮一下。
“找到了。”她睁眼,“核心不在灯上,也不在铜管。是玉,被人炼进了阵基里。”
陈九黎低头看自己胸前的金甲,又看向石台中央那块若隐若现的玉佩虚影。他抬起手,银针已经在指间。
“你确定?”他问。
“确定。”沈照说,“它在吸你的血。”
陈九黎笑了下,这次是自己的笑。他一步踏出音障范围,金甲随行,每走一步,脚下的砖都微微下沉,裂开细纹。
他走到玉佩虚影前,银针对准中心,灌入三成阳气。
针尖落下时,虚影发出一声尖啸,像是被烫伤的野兽。整块影像剧烈扭曲,边缘开始剥落,露出后面一块真实的玉佩——通体墨绿,表面覆满干涸血迹,中间一道裂痕贯穿上下。
陈九黎伸手抓住。
玉佩疯狂震动,像是要挣脱。他五指收紧,指甲陷进掌心,借着痛感稳住手腕。金甲共鸣,一道金光顺着手臂流入玉佩,压制它的反抗。
“想锁我?”他低声道,“你还差百年道行。”
银针再次刺下,这次是实打实地扎进玉佩命门。
“嗤——”
像是热刀切进冻肉的声音。玉佩表面的符文一条条崩断,裂痕迅速扩大。一股黑雾从裂缝中喷出,撞上金甲立刻被弹开,落地时烧穿了地板。
七盏灯逐一熄灭。
第一盏灭时,大厅温度骤降;第二盏灭时,墙面开始渗水;第三盏灭时,铜管爆裂,黑血一样的液体喷出来;到第七盏灯彻底熄灭,整个空间像是被人抽掉了底,地面塌陷出蛛网般的裂口。
血祭阵,破。
陈九黎站在废墟中央,手里还攥着那块染血的玉佩。金甲缓缓褪去,光芒收敛,最后消失在他左眼的瞳孔深处。他喘了口气,嘴角溢出一丝血线。
“咳……”他抹了把脸,“这玩意儿还挺抗造。”
沈照靠着墙滑坐下去,手腕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血顺着指缝滴在地上。她没管,只是把探阴棒拔出来,重新插回腰间。
“阵破了,但底下还有东西。”她说,“没死透。”
闻人烬走到她身边蹲下,看了眼她的手,“包一下。”
“不用。”沈照摇头,“你盯他。”
闻人烬转头看陈九黎。他正低头研究那块玉佩,眉头皱得很紧。她走过去,站在他侧前方,挡住可能的死角。
“接下来怎么办?”她问。
“等。”陈九黎说,“它不会让我们就这么走。”
话刚说完,地面裂口里冒出一股灰烟。不是普通的烟,是带着温度的,飘到半空就开始凝结,变成一片片薄雾状的东西,像纸灰,又像烧过的符纸碎片。
闻人烬立刻捂住口鼻,“别吸。”
沈照也抬手遮住脸,但她还在看地面。那些灰烟落地后没有散开,反而慢慢聚拢,形成一个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有的站着,有的跪着,全都低着头,不动。
“是怨念残留。”她说,“阵法崩解时释放的执念。”
“不止。”陈九黎盯着其中一个轮廓,“它在重组。”
那个跪着的身影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平滑的皮。但它张了嘴,发出声音:“哥哥……救我……”
陈九黎眼神一冷。
他抬起手,银针再次出现。可就在他准备出手时,那身影突然抬手,指向他身后。
他回头。
沈照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正一步步走向另一个灰影。那个灰影是个小女孩,穿着碎花裙,手里抱着一只破旧的布娃娃。
“别过去!”闻人烬喊。
沈照没停。她走得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跑过去的。她在小女孩面前蹲下,伸手想去碰她的脸。
陈九黎冲过去一把拽住她胳膊,“那是假的!”
沈照猛地抬头看他,眼里全是血丝,“她说她认识我。”
“那是迷魂烟。”他说,“它在找突破口。”
沈照挣扎了一下,力气大得不像她。她指着小女孩,“她说她是我妹妹,说我那天要是没去祠堂……她就不会死。”
陈九黎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抬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声音很响。
沈照愣住了,脸偏向一边,嘴角渗出血。
“听着。”陈九黎抓着她的肩膀,“你现在看到的都不是真的。你没有妹妹,你全家死的时候,你才六岁。你记得的是火,是尖叫,是养父拿刀砍人的声音。你不欠任何人命,你只是活着。”
沈照呼吸急促,眼睛眨了几下,泪水涌出来。
她慢慢点头。
陈九黎松开手,转身面对那群灰影。他举起银针,金甲再次浮现一层薄光。
“谁还想演?”他问。
灰烟翻滚,所有轮廓同时抬头,齐刷刷看向他。
其中一个开口,声音重叠着许多人的语调:“你逃不掉的……你是下一个祭品……你本该死在那一世……”
陈九黎冷笑,“那就来啊。”
他抬手,银针掷出,直插地面。金光炸开,像一圈涟漪扫过大厅。所有灰影发出尖啸,瞬间崩解,化作飞灰。
烟尘落定。
大厅恢复死寂。只有地面裂口还在冒着微弱热气。
闻人烬放下手,看着陈九黎,“现在呢?”
他低头看手中的玉佩。裂痕更深了,但还没碎。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像是心跳。
“它还在活。”他说。
沈照扶着墙站起来,声音沙哑:“那就砸了它。”
陈九黎点头,把玉佩放在石台残骸上。他退后一步,抽出伞柄里的铁棍,对准玉佩举起。
“准备好。”他对两人说,“下一秒,可能会有东西冲出来。”
闻人烬握紧铜铃,沈照将探阴棒插入地面。
陈九黎挥棍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