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中央的涟漪一圈圈扩散,陈九黎左眼金纹一闪,整个人向后跃开半步。几乎就在他脚跟落地的瞬间,一道黑影破水而出,带着腥冷的水汽直扑面门。
那是一只枯瘦的手,青灰色的皮肤上爬满腐烂的藻斑,五指如钩,直抓他的脚踝。
伞骨横扫,撞在那东西头上发出闷响。油纸伞沾了水,表面浮起一层霜花,隐约勾勒出一张扭曲的人脸轮廓。
“有鬼。”陈九黎退到岸边,手腕一抖,红绸自袖中飞出,像活了一样缠上那东西的脖子和手臂。
水鬼被扯回半身,下半身还泡在水里,嘴里发出嘶哑的吼叫。它挣扎着想要再扑上来,却被红绸越勒越紧,动作渐渐迟缓。
“烬,别靠太近!”陈九黎低喝。
闻人烬站在沈照身后,左手按着肩上的伤,右手握紧铜铃。她刚想往前走,沈照抬手拦住了她。
“这鬼不对劲。”沈照探阴棒指向水鬼颈部,“它身上有符印,不是自己成的煞。”
陈九黎盯着那道贴在腐肉上的暗红色符纸,边缘用倭文写着密密麻麻的咒语。红绸压住它的行动,但那符印仍在微微发烫,像是有人在远处操控。
水鬼突然张嘴,声音不是从喉咙里出来的,而是混着好几个人的哭喊:“还我命来……全家皆祭……”
沈照眉头一皱,“它在说话?”
“不是说话。”陈九黎眯起眼,“是怨念太重,把死前的记忆带出来了。”
水鬼的身体剧烈抽搐,暗河水面开始翻涌,一股吸力从下方传来,岸边碎石缓缓滑入水中。
“它想把我们拖下去。”闻人烬咬牙,“不能再让它动了。”
沈照没应声,指尖划过掌心,鲜血滴落在探阴棒顶端。她将棒子插进湿泥,闭上眼睛。
片刻后,她睁开盲眼,眼窝深处仿佛有星光流转。
“这不是普通的水鬼。”她的声音很轻,却压过了水声,“是守墓人,姓赵。三十年前看守越王墓的那个。”
陈九黎眼神一凝,“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了。”沈照低声说,“暴雨夜,七个人被绑在石柱上。黑袍人拿着骨笛绕阵,孩子还在哭。最后一个就是他,被钉进河底,魂魄镇在这条水脉上。”
她顿了顿,“他们全家,都是祭品。”
空气一下子沉了下来。
闻人烬低头看着手中的铜铃,铃身还在微微震动。她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的那本旧册子,上面画着类似的符阵,标题写着“血祭安龙脉”。
“所以这地方……一开始就是个杀人的局?”她问。
“不止。”沈照指向水鬼颈间的符印,“这符是后来贴的,用来锁住他的怨气,顺便引别的亡魂进来喂养。现在它快撑不住了,才会冲出来抓人。”
陈九黎冷笑一声,“有人拿死人当看门狗,还挺会算账。”
他手腕发力,红绸收紧,水鬼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
“但这符不破,它就算死了也走不了。”他说,“得有人动手。”
闻人烬深吸一口气,举起铜铃,“我来。”
“你肩膀还没好。”陈九黎看了她一眼。
“但我听得懂这铃。”她握紧铃身,“刚才那一震,它在回应我。就像……它本来就是冲我来的。”
沈照忽然开口:“铃声能震符,但必须三连响。间隔要刚好,慢了压不住,快了会反噬。”
“你怎么知道?”陈九黎问。
“我刚才看到的。”沈照抹了把嘴角渗出的血,“守墓人临死前,听见有人摇铃。三声短促,符就裂了。”
闻人烬点头,把铜铃举到耳边,屏住呼吸。
第一声,铃音清脆,水鬼浑身一颤。
第二声,符印边缘出现细小裂痕。
第三声,她用尽力气猛摇,铃声叠加成波,直冲水鬼天灵。
“啪!”
符印炸开,一团黑烟从水鬼头顶窜出,在空中扭成一张人脸——穿着黑色和服,额前垂着符纸,手里握着一根骨笛。
“八嘎!”那面孔怒吼一声,转头就要扑向闻人烬。
红绸闪电般甩出,缠住黑烟脖颈,狠狠掼在地上。陈九黎一脚踩住,红绸收紧,黑烟发出尖啸,眨眼间化作灰烬。
水鬼的身体软了下来。
它低头看了看自己腐烂的双手,又抬头看向三人,嘴唇动了动。
“谢谢。”声音很轻,像是风吹过芦苇。
然后它的身体开始消散,像被风吹走的灰烬,一点点融入暗河的水流。
最后只剩下一缕残影,站在水边,朝他们鞠了一躬。
沈照收回探阴棒,单膝跪地,扶着膝盖喘气。她脸色发白,嘴角不断有血丝溢出。
陈九黎蹲下来扶住她肩膀,“撑得住吗?”
“没事。”她摇头,“只是用了太多通幽之力。”
闻人烬走到岸边,望着平静下来的水面。铜铃安静地躺在她手心,不再发热。
“原来它不只是个护身符。”她喃喃道,“还能帮鬼解脱。”
陈九黎站起身,收起红绸。他看向坡道尽头的水洞,黑暗像一张嘴,等着吞下一切。
“守墓人最后说了什么?”他问沈照。
她闭了闭眼,像是在回忆那段破碎的画面。
“血祭阵……在水洞尽头。”她说,“还有句话——‘莫再让无辜者……重蹈我覆辙。’”
陈九黎没说话,只是抬起伞,轻轻敲了三下地面。
闻人烬把铜铃重新系回腰间,右手摸了摸肩上的伤口。绷带已经湿透,但她没去换。
“我们还得走下去?”她问。
“既然来了。”陈九黎往前迈了一步,“就得看看是谁,在这里埋了这么多命。”
沈照撑着探阴棒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但还是跟了上去。
三人站在暗河边,前方是倾斜的坡道,通向更深的黑暗。水洞口比刚才更窄了些,像是两块巨石正在缓缓合拢。
闻人烬忽然停下。
“等等。”她说。
她蹲下身,手指摸了摸地面。
石缝里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像是有什么东西刚刚爬过去。
陈九黎蹲下来,顺着痕迹看去。
那道痕一直延伸到水洞边缘,消失在潮湿的岩壁上。
他伸手碰了碰那块石头。
指尖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像是下面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