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晨曦驱散了长安城最后的薄雾,将金色的光辉洒在南门广场上。
数以万计的百姓汇聚于此,他们的脸上交织着期待、忐忑与一丝茫然。
本该矗立着九层登基台的地方,空空如也,唯有一方由青石垒砌的素净高坛,简朴得像乡间祭祀的社稷台。
诸葛亮一袭素色长袍,立于坛前,他清亮的嗓音透过某种奇特的共鸣,清晰地传到每一位在场者的耳中:“今日,不登基,只同行。”
短短七个字,如惊雷乍响,广场上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没有皇帝?
那他们来此为何?
人群中起了骚动,窃窃私语如潮水般蔓延。
但很快,有人领悟了其中深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兵率先振臂高呼:“王与吾等同行!”
这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整片草原。
欢呼声,哭泣声,呐喊声,汇成一股撼天动地的洪流。
王不升座,意味着他没有将自己高悬于万民之上。
他选择走下来,与他们站在一起。
这种亲近,远比任何华丽的仪式更能安抚人心。
欢呼声中,须发皆白的伏德颤巍巍地捧着一个木匣走上高坛。
他打开木匣,一顶奇异的冠冕呈现在众人眼前。
那冕没有基座,只有一方粗糙的木托,托举着半面残破的铜钟。
木托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蝇头小字,细看之下,竟是无数寻常百姓的姓名与朴素的愿望。
没有一颗珍珠,没有一丝金玉,这顶冕却散发着一种比江山社稷更厚重的气息,那是民心。
一身布衣的阿言随之登坛。
她走到坛中央,面对着万千民众,缓缓抬起了那双白皙而有力的手。
她不能言语,但她的指尖,却能诉说世间最真切的渴望。
“愿聋哑者授职,得以谋生。”她的手语坚定而清晰。
话音未落,那新冕上的木托微微一震,仿佛有一个被刻下的名字得到了回应。
“愿孤老有养,幼童有教。”
“愿天下税减三成,与民休息。”
“愿积年冤狱得以重审,还天下一个公道。”
阿言的手语越来越快,一条条民愿自她指尖流淌而出。
每一条“诵”出,那顶新冕便随之震动一次,其上的残钟碎片也发出嗡嗡的低鸣,似在与万民的心跳共鸣。
当她打出第一百条,也是最后一条手语时,整个广场都安静了下来。
“愿天下,再无影儒。”
刹那间,新冕上的残钟碎片骤然变得滚烫,赤红的光芒一闪而逝。
紧接着,三声沉闷的钟响凭空而起,回荡在天地之间。
那声音不似金石之声,反倒像是……万千颗心脏在同一瞬间的搏动,充满了压抑了太久的愤怒与渴望。
就在此时,人群如摩西分海般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通路。
刘忙从人群的尽头,一步步走了出来。
没有銮驾,没有仪仗,甚至没有一件像样的龙袍,他只穿着一件最寻常的玄色布袍,双手空空,神情平静。
百姓们看到他,纷纷自发地跪伏下去,黑压压的一片,如同被风吹拂的麦浪。
有好奇的孩童偷偷抬起头,想要看清这位新王的模样,却发现他的面容仿佛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怎么也看不真切。
他们记不住他的脸,却清晰地记得他的声音,记得他带来的那股辛辣温暖的火锅香气,记得那撕裂长夜的钟鸣。
刘忙行至坛前,并未让众人平身,也未对天地跪拜。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或苍老、或年轻、或激动、或期盼的脸,轻声道:“我不升座……我就是路。”
话音刚落,一道只有他能看见的猩红警告在他眼前浮现:
【警告!若言“朕即天命”,将触发言灵反噬,永久失声!】
他嘴唇微动,那个代表着至高无上权力的“朕”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在最后关头被他咽了回去。
他顿了顿,”
此言一出,天地间仿佛有什么无形的枷锁应声而碎。
阿言走到他面前,双手捧起那顶民心之冕,缓缓地、郑重地,覆于他的头顶。
那顶冕,没有一丝一毫的物理重量,戴在头上轻若无物。
然而在精神层面,它却仿佛压下了汉家四百年积郁的沉冤与叹息,沉重得让他几乎直不起腰。
刹那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风停了,欢呼声歇了,连心跳声都仿佛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一个粗犷的嗓门忽然打破了寂静,带着一丝困惑与无比的亢奋喊道:“王没戴冠!那木头玩意儿算什么冠!可……可我觉得,他比史书上任何一个皇帝,都更像王!”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也跟着大声附和,用清脆的童音说:“我也觉得!他不像画上的皇帝……他就像,就像风里的声音!”
人群深处,身材魁梧的吴班眼中含泪,他从怀中摸出一支洞箫,凑到唇边,吹奏起一曲从未有人听过的乐章。
那曲调没有名字,没有歌词,却苍凉、雄浑,充满了不屈与希望,如同无数无名者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百姓们听着,竟不自觉地跟着哼唱起来,汇成一股浩荡的洪流。
百工队列的最前方,老钟默默地将自己最后一把用以锻造心言钟的锤子,轻轻地放在了祭坛之下。
他看着坛上的身影,低声呢喃,像是在对身边的工匠说,又像是在对整个天下说:“这冕,不是给王戴的,是给‘话能说出口’的人戴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刘忙头顶的新冕陡然亮起微光,那些刻在木牌上的姓名与愿望,如同夜空中的星辰般逐一点亮,闪烁不定,仿佛成千上万句压抑已久的真言,终于在此刻得到了共鸣。
遥远的角落,断了一臂的老碑伏地叩首,额头磕破,鲜血直流,却浑然不觉。
深宫之中,沉睡的曹芳在梦中呓语,嘴角带着一丝释然的微笑:“他没有脸……可他是王。”
刘忙转过身,似乎想对众人说些什么,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身影正在变得稀薄,几近透明。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阳光穿透而过,在地上没有留下任何影子。
他明白了,抬起头,望向那一张张仰望他的脸庞,用尽最后的气力,将自己的声音送入每个人的心中:
“从今往后,我不叫刘备,不称陛下……你们若想我,就去看看谁在说话,谁在听。”
声音落下,一阵长风吹过广场。
刘忙的玄色布袍被风卷起,猎猎作响,他的身影就在这灿烂的阳光与呼啸的长风中,彻底淡去,消失无踪,只余那道温和而坚定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
“大哥!我听见你了!”小椒抱着她心爱的火锅勺,仰着头,泪流满面,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无人看见,那虚空中悄然浮现出一行最终的字迹:
【“无我之境”圆满。天命共契已升阶:王不在位,而在行。】
风吹过高坛,吹动了那顶静置于原地的民心之冕,万千刻着姓名的木牌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轻响,宛如百姓的低语,又像是那条走了四百年的未尽之路,终于,有人将自己走成了一种声音。
那声音渐渐远去,却又仿佛无处不在,最终,汇入南门广场旁工坊里,一声清越悠长的锤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