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怀德坊,刘磊刘淼在院门口玩,见陈睿回来了,扯着嗓子往里面喊:“娘!睿哥哥回来了!”
陈睿刚迈进门槛,就见陈东坐在堂屋的八仙桌边,手里捏着个饼子,面前摊着几张画得密密麻麻的图纸。
听见动静,他慌忙站起来,把窝头往嘴里塞了半截,含糊道:“郎君回来了。”
陈睿洗了手坐下,笑道:“这几天不见,你倒是把自己埋在纸里了。”
陈东咽下嘴里的吃食,挠着后脑勺苦笑:“可不是嘛。我爹说,郎君教的计时器要是做出来,比漏刻准,比日晷方便,能有大用,还能赚钱,就非逼着我琢磨。您看这图。”
他指着图纸上的圆圈,“大小总不对,要么转得飞快,不到午时就走完了十二个时辰,要么就慢得像蜗牛爬,傍晚了才走到未时。”
陈睿拿起图纸细看,忍不住乐了。陈东他爹根据上次的想法想做发条计时器,齿轮的齿距、模数都没算准,能走准才怪,主要是自己关键的东西没有说清楚。
他放下图纸,舀了碗热汤推过去:“先吃饭,这事儿急不得。你爹想法是好的,但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发条计时器太精巧,有些原理需要明白才行。咱们先从简单的来——做个挂钟。”
“挂钟?”陈东眨眨眼,“是啥?”
“嗯你就把它想成挂在墙上的日晷。”陈睿拿起筷子,边吃边说,“咱们先不用发条,用重锤。你想啊,一根绳子吊着个铁块,让它往下坠,带动齿轮转,这不就有动力了?再在齿轮上装个指针,配上标着时辰的圆盘,不就知道时间了?”
陈东:“用铁块坠着?这可比发条简单多了!可……可怎么让它走得匀呢?”
“你看。”陈睿拿出一根线,拴了个铁块,一端系在木架子上。
他轻轻一推,铁块便左右摆动起来,幅度渐渐变小,却每一次往返都像踩着同样的节拍。“数数,它摆十次用多久。”
陈东掐着手指头数,等香炉摆完十次,陈睿道:“大约十息。再摆十次试试。”
陈东又数了一回,果然还是十息上下。他眼睛瞪圆了:“怪了!摆幅都变小了,咋时间差不多?”
“这就是钟摆的‘等时性’。”陈睿指着摆动的香炉,“只要摆长不变,不管摆幅是大是小,每摆一次的时间都一样。就像人走路,迈大步也好,迈小步也罢,只要步频不变,走得就匀。”
他取来纸笔,画了个倒悬的钟摆:“这摆杆越长,摆得越慢;越短,摆得越快。”
他又在纸上画了个简单的示意图:一个边缘带齿的大齿轮上,一左一右两个卡子似的物件,旁边又画了个带锯齿的圆盘:“这叫‘擒纵叉’,轮齿得做得均匀,叉臂一左一右地绊着它,转一下,卡一下,速度就稳住了。 ”
“把摆杆和擒纵叉连在一根轴上。”陈睿画了个联动的机关,“钟摆往左摆,叉臂就往右卡,挡住擒纵轮的齿;摆到最左往回摆时,叉臂松开,轮齿转半格;摆到最右时,另一头叉臂再卡住轮齿。就这么一下一下,逼着齿轮按钟摆的节奏走,想快都快不了。”
陈东摸着下巴琢磨:“也就是说,钟摆是定调子的,齿轮组跟着调子走?”
“正是。摆锤得重点,铜的、铅的都行,能让摆动更稳。摆杆用硬木,对了,摆锤底下钻个小孔,穿根细铁丝,底下坠个小铜片——要是走快了,就把铜片往下挪点,增加摆长;走慢了往上挪,缩短摆长,这样就能调准了。”
陈东听得手痒,掏出炭笔在纸上盖上画起来。
“别急。”见陈睿又捡起块小石子系在线上,“你再看,这摆要是歪了会咋样?”
“钟摆必须挂正,跟地面垂直,不然摆不了几下就停,还会跑偏。装的时候找根铅垂线对着,保证摆杆直上直下。”
陈东连连点头,把这话记在心里,不一会儿问题又来了:“对了郎君,这摆来回晃,时间久了会不会停?”
陈睿又画了个图:“自然会停,时间久了就是摆幅会越来越小。所以得让齿轮组捎带着给它点劲——在擒纵轮上留个小凸起,摆到最左时,凸起轻轻撞一下摆杆,给它添点力,就能一直摆下去了。”
“不过光有这些还不够,咱们得把时间算得更细些——一个时辰太长,拆成‘小时’,一个时辰是两小时,一天就是二十四小时;一小时再分成六十分,一分又分成六十秒。这样计时才叫精确。比如匠人上工说卯时三刻,不如说早上七时半来得明白,误差能小到一眨眼的工夫。”
“二十四小时?分和秒?”陈东皱着眉重复,这些词听着新鲜,“就是把一天切成二十四个小块,每个小块再切成六十个更小的,再往下还能切?”
“差不多这意思。”陈睿在纸上画了个圆圈,分成十二个大格,每个大格里又画了五个小格。
“你看这时辰盘,外圈标‘1’到‘12’对应小时,每个大格是一小时,下面的小格是十二分钟,再细些就得靠指针了。最短的针指小时,中等的指分钟,最细的指秒。秒针转一圈是一分钟,分针转一圈是一小时,时针转一圈是十二小时,这样一天下来,时针正好转两圈。”
陈东拿起铅笔就要改图纸,笔尖刚碰到纸又停住了:“那齿轮得怎么配,才能让指针转得正好?上次单个齿轮转得要么快要么慢,看得人眼晕。”
“不用单个齿轮死磕,咱们用齿轮组。”
陈睿拿起纸笔边写边解释,“几组齿轮咬合着转,既能调速,又能省力。就像水车的轮轴套着大小齿轮,大轮带小轮转得快,小轮带大轮转得慢,组在一起就能把速度调得刚刚好。”
他在纸上画了串咬合的齿轮,从左到右依次标上“主动轮”“从动轮”,最右边的齿轮旁画了根细长的指针:“重锤坠下来带动第一个主动轮,主动轮再带动旁边的从动轮,从动轮轴上再套个小主动轮,去带动下一个从动轮……这样一组组传下去,既能把速度放慢,又能让力道匀匀当当的。
关键是算准‘齿数比’——主动轮的齿数除以从动轮的齿数,就是它们的转速比。”
陈东盯着图纸上的齿轮组,手指在纸面上来回点着:“那要让秒针转六十圈、分针才转一圈,得用多少齿的齿轮?”
“这就得细算了。“要让秒针转六十圈、分针转一圈,总传动比得是六十比一。要是用单个齿轮,主动轮十二齿,从动轮就得七百二十齿,那轮子得做得跟磨盘似的,工坊根本做不了这么多齿,就算做出来也容易歪。”
陈东跟着拨了几下算盘,眉头越皱越紧:“七百二十齿?那得多大个轮子。”
“所以得拆成几组小齿轮。”陈睿在纸上画了两组齿轮,“第一组用十二齿的主动轮带动七十二齿的从动轮,12除以72等于六分之一,也就是说主动轮转六圈,从动轮才转一圈。这从动轮轴上再焊个十齿的小主动轮,去带动一百齿的从动轮,10除以100等于十分之一,主动轮转十圈,从动轮才转一圈。两组叠起来,六乘十等于六十,正好是六十比一——秒针转六十圈,分针就转一圈。”
陈东盯着图纸上的齿轮组,手指在齿数上点了又点:“十二带七十二,转六圈带一圈;再十带一百,转十圈带一圈——合起来秒针转六十圈,分针才转一圈!这样最大的齿轮也就一百齿,直径比碗口大不了多少,这个难度就不大了。”
“正是这个理。”陈睿又在分针轮旁边画了组齿轮,“那时针呢?得让分针转十二圈,时针转一圈,传动比是十二比一。咱们也用两组齿轮:分针轮轴上带个八齿的小主动轮,去咬九十六齿的过渡轮,8除以96等于十二分之一,也就是说分针轮转十二圈,过渡轮才转一圈。过渡轮再直接带动时针轴上的八齿齿轮,转速不变,这样时针就正好转一圈。”
陈东拿起铅笔,在图纸上一笔一划地改:秒针轴套着十二齿的主动轮,咬合七十二齿的从动轮,这从动轮的轴上焊着个十齿的小轮,正对着一百齿的分针轮;
分针轮的轴上伸出个八齿的小轮,咬着九十六齿的过渡轮,过渡轮则贴着时针轴上的八齿齿轮。
几个齿轮组叠起来,最大的一百齿齿轮也不过巴掌大小。
“齿轮的齿得做得讲究些。”陈睿指着图纸上的轮齿,“一边做得陡些,一边稍缓,陡的一侧传力,缓的一侧引导,这样卡起来才稳当,不会打滑。重锤用铁块;绳子得用浸过蜡的线,结实还耐磨。钟壳上开三个小窗口,分别露着时、分、秒的刻度,再装个小把手,重锤坠到底了就能摇上来。这个到时候连上发条也行,更方便。”
图纸上,挂钟的轮廓渐渐清晰: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壳,正面嵌着圆形的刻度盘,“1”到“12”的数字用墨笔写得工工整整,每个数字间画着五个小刻度;壳子里面,三组齿轮咬合得严丝合缝,像一串互相牵扯的小轮子,重锤的力道顺着齿轮组传到三根指针上——最细的秒针轻快地跳动,中等的分针稳步挪动,最短的时针则慢悠悠地转着,被擒纵机构卡着,一步都错不了。
“懂了!”陈东放下铅笔,捧着图纸笑得合不拢嘴,满手碳笔灰,“这齿轮组真妙!不用瞎琢磨单个齿轮的大小,拆成几组串起来,快慢全由咱们说了算!”
陈睿看着他兴奋的样子,也笑了:“做好了先叫我看看,齿轮咬合不能太松也不能太紧,擒纵叉的角度得调准,不然秒针会晃。对了,刻度盘上除了数字,再用朱砂画几条长线,标上‘子、丑、寅、卯’,看时辰也方便。”
“哎!好!”陈东把图纸小心翼翼地折成起来,揣进怀里贴身的地方,在他眼里那不是几张纸,而是个稀世珍宝。
他抓起桌上的饼子往嘴里塞,含糊道:“那我这就回去跟我爹说,争取尽快做出个样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