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臣服于昊天、依靠自己的力量维持海妖与人界的和平，乃至让三个孩子都出生在陆地，让他们从出生起都不知晓自己是龙族——
这桩桩件件，其实都不是让敖光痛恨昊天的原因。
真正让他如此痛恨昊天、甚至是恐惧昊天，还要从他第一根不受控制出现的白发开始说起。
掌握了幻形之术，又不老不死的敖光，本是可以让自己完全与普通人一样的同时又完全年轻的。
但某天早晨，他在家中吃早餐，年幼的敖丙坐在一旁摆弄他的长发时，突然奶声奶气的说了一句：“爸爸，这里有一根白头发。”
敖光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
一旁的佣人急忙去拿了干净的过来，他不动声色的吃完这顿早餐。但仍然在刚放下筷子之后就急忙去了卫生间。
他第一次在自己的脸上看到了浅浅的法令纹——
他老了。
敖光闭了闭眼，轻轻叹气。
他从来没有想过，昊天竟然这么小气，这就收走了对他的神赐。
但他并非不能接受自己衰老。生老病死，皆是常态。他不会因此而怨恨昊天。
直到昊天的突然到访。
昊天不告而来，本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在大宅之中看到年幼的敖丙时，仍然怒不可遏的，掐住敖光的脖颈，怒问：“他是谁！是谁！”
昊天甚至释放了压制信息素。
敖光都忽然感觉一阵寒意由四肢百骸而来，直冲天灵盖。就像是一座沉重的冰山突然压顶一般，令他浑身疼痛，呼吸困难。
他尚且如此，更何况年幼的敖丙？
年幼的敖丙脸色煞白，甚至连哭都哭不出声，可见究竟有多痛苦。
敖光向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龙。
他同时拥有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能力。不过瞬间，就爆发了出来！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哪怕他们现在都是人类的形态，且并未使用神力，他也依然不是昊天的对手，再一次被制服。
昊天将他的脑袋按在墙上，就连额上都青筋暴起，再次怒吼：“那小孩是谁！休想骗我！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龙族！”
敖光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自己心头的烦躁与怒气，冷声道：“是我的孩子。你有意见么？”
“别废话！我当然知道那是你的孩子！我是说他的另一个父亲是谁！他的Alpha父亲！”
敖光轻笑：“他的omega母亲生他时死了。这个答案你满意么？”
昊天却再次怒喝：“撒谎！你老实说，他是不是我的孩子？！”
敖光紧咬着牙。他不知道昊天突然问他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但他猜测，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敖丙才3岁。而我们上一次相见，已是二十年前的事。”
“你当我是白痴？龙是卵生生物！从蛋中孵化出来也要十年！”
敖光却笑：“那这么算的话，敖丙应当已经十岁了才是。但他只有三岁。”
似乎是被说服了，昊天缓缓松开了手。
但他的疑心仍然没有消除：“你还有其他的孩子。是我的孩子。”
敖光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他知道，昊天要知道这些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但昊天却猛然将他转过身来，让他直面自己。
就在这么一瞬间，敖光愣住了。
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有机会看到昊天的脸，而且近到几乎可以看清楚上面的汗毛。
昊天也有了白头发，嘴角出现法令纹，而他的眸色变得比以前要浅淡些——
原来他也老了。
敖光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他是妖族，会老会死，乃是平常之事，没什么好奇怪。
但昊天，那是神明。竟然也会老会死？
昊天道：“看到了么？我老了。”
敖光轻笑：“需要我给你过寿么？六十大寿？还是七老八十？不如直接办个百岁宴如何？托你的福，敖氏还不缺这点钱。”
昊天明显没有因为这句轻蔑的话而愤怒。
只继续说：“你也老了。你知道这说明了什么？”
“呵……”敖光轻笑一声，看向一旁，不愿再直视昊天：“生老病死，本是常态。能有什么问题？”
“神明本该不老不死的！而你，老友，你也该不老不死！因为我曾予你神赐！但现在，很明显，神赐失效了！”
“你是在说，你的神力被削弱了？”他摇了摇头，脸上仍然保持着那轻蔑的微笑：“那你应该去找削弱你神力的人，而不是我。”
很明显，这句话激怒了昊天。
“你应该知道，孩子会分走我的神力！”
敖光忽然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险，他刚才没有说出实话。
昊天松开了他，冷声道：“我不管究竟谁才是我的孩子，但我希望你尽快把他处理掉，这样对我们都有好处。否则——”
他顿了一顿，冷哼一声：“我会亲自动手。”
“你什么意思？”敖光咬牙切齿，嗓音低沉。他十分认真的问出这句话。
而昊天也同样用十分认真的语气回答了他：“我是说，三天时间，处理掉我的孩子，你和你太太的其他孩子就还有活命的机会。否则，我会杀死你所有的孩子。”
敖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会有人可以如此坦然的说出，杀死自己孩子的话？
哦，他忘了。昊天不是人，是神。
呵……
感情果然只属于人类。
哪怕神明自诩要庇护人类，却从来都不会拥有属于人的情感。
“三天！听到没有！”昊天再次怒喝。
“好。”敖光轻声回答：“包你满意。但我也有一个要求。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再来见我。而你若敢食言——”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你也不要忘了，我乃海族之首。既然你一生都热衷于制衡，那么我想，你也绝对不会希望陆地被大海吞没。”
“哼。”昊天轻哼一声，转眼却已不见。
敖光闭上了眼，一个计划已在脑海中逐步成型。
他知道的，三个龙子的成长，不但吸取了昊天的神力，也吸取了他的妖力。而这种吸取力量的成长是随着年龄增加逐步明显的。
现在敖丙还太小，并不会太明显。所以，他要隐藏的只有敖甲和敖乙。
他将会用他所有的妖力来供给三个孩子成长，直到他们三人都成年，直到耗尽他最后的一点妖力。
至于之后？
呵呵，即便是强如昊天，也绝不可能轻轻松松的对付三条龙！尤其这三条龙的身体里本就流着昊天的血！
而他的计划果然成功了。
不仅如此，他的三个弟妹知道了此事之后，也帮他一起，以自己的妖力来滋养这三个孩子。
所以，他们的头发逐渐变回了本色，还有身上，尤其是腰间和颈侧，偶尔也会出现龙鳞附着。
直到三个孩子长大成人，也就是现在。
就连最小的敖丙都已成年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敖光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他躺在床上，深陷在这些记忆里，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昊天现在打电话给他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突然知道了，他的孩子们都已被悄悄养大了么？难道还想来杀了他的三个孩子不成？
他非但不信昊天会杀死他的孩子，更不信昊天会认为这三个孩子与自己有关。
这是他们四兄妹以妖力滋养长大的孩子。昊天现在，应感知不到他们与自己的血缘才是。
但他也应该想到，昊天既然能够打电话给他，就一定能够直接找到他。
房间门被打开了。
龙的夜视能力很好。即便紧紧关闭着窗帘，一丁点星光都透不进来，敖光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人是昊天。
又是近二十年不见。
昊天的容貌已经恢复年轻，也没有使用幻形之术。他白色的长发无风自动，金色的眼眸不带有一丝感情，看上去神性十足。
敖光甚至懒得起身，只继续躺在床上，看着他，说道：“你说过，不会再来见我们。你食言了。”
昊天轻笑：“那又如何？就凭现在的你，还想以海神自居，召唤大海，吞没整个陆地？”
敖光索性闭上了眼。他不想看见昊天，也不想与这个想要杀死自己孩子的家伙有任何瓜葛。
昊天却走上前来，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时间对于我们而言，应当是虚无之物才是。可你看看你现在，短短二十年，就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你老了，吾友。太老了。”
“呵……”敖光轻笑一声，寒声说道：“滚。”
似乎是从来没被这样对待过，昊天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是神明，向来受万人……不，受万神敬仰。什么时候有人敢如此忤逆于他？
“也只有你，老友，胆敢如此与本尊说话。要是换做别人，只怕早已成为了齑粉。”
敖光不欲再说废话，索性翻了个身，背对昊天。
“前世之事，你不说，我便不问，死便死了，我也懒得与你计较。今世你要我装人，我装得很像。人都会有生老病死，也都会结婚生子。我结婚了，生了孩子，我妻子难产而亡，我很伤心，因此终生不再娶。而现在，我的孩子们也都长大了，我也已老了，步入晚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终有一日，我也将走向死亡。你可以放心，我的孩子们，无一人知道他们是龙族之后。他们只当自己是最为平凡的普通人而已。而我装人这么久，也早已习惯了人类的生活。所以，我明天还要上班。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请你离开我的房间。我老人家……呵呵，困了。”
昊天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敖光已紧闭起了双眼。
哪怕他现在根本连一点睡意都没有。
直到半晌后，昊天喃喃说了一句：“不朽的容颜和永恒的生命，是所有人都渴求的。我可以轻易赋予你这些，只要你开口，吾友。”
敖光没有回答，哪怕他仍然没有一丁点睡意。
直到过去了许久，他再也无法感知到房中还有其他气息的时候，才轻声叹了一句：“我从不渴求长生。我的孩子们，就是我生命的延续。我永远不会像你一样，意图杀死自己的孩子，来获取想要的一切。”
“哦？生命的延续么？有意思。”
敖光猛的一惊，坐起身来，却见昊天仍然在他房内，就坐在床边的矮桌上，却一丁点气息都没有散发出来。
昊天挑了挑唇角，讥讽一笑：“吾友，你怎么就老成了这副模样，连昔日好友的气息都察觉不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