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国家部委大楼。高耸的建筑在秋日晴空下显得格外庄严肃穆,深蓝色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冷冽的天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连门口持枪站岗的卫兵挺立的身姿,都透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紧绷。
林峰带领的申报团队一行十余人,踏着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走向位于三楼的评审会议室。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夹杂着文件袋轻微的摩擦声和压抑的呼吸声。
吴婷紧跟在他身侧半步之后,手里紧握着装有最终版申报材料和答辩流程的文件夹,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许薇走在林峰另一侧,她今天穿着一套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套裙,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淬炼过的精钢,专注而坚定。
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深色木门已然在望。门上方,“第一评审会议室”的铜牌闪着幽冷的光。就在他们即将抵达时,对面也走来了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位身材微胖、面带矜持笑容的中年男子,正是“华科高研院”的副院长,他身边簇拥着几名一看便是精干角色的随从,其中一位头发梳理得油光水滑、眼神带着审视意味的老者,格外引人注目——正是那位被袁家塞进评审组的“保守派”专家,陈守仁教授。
两队人马在会议室门口狭路相逢。
“哎呀,林主任,久仰大名,幸会幸会!”华科高研院的副院长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主动伸出手,语气熟稔得仿佛多年老友,“这次申报,你们省准备得很充分嘛,听说技术上有独到之处?”
林峰面色平静,伸手与他轻轻一握,一触即分,语气不卑不亢:“刘副院长过奖。都是为了国家产业发展,尽一份心力而已。贵院底蕴深厚,才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两人的对话看似客气,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却仿佛有无形的电光闪过。刘副院长笑容不变,眼神却微微闪烁,转向旁边的许薇:“这位就是许薇博士吧?真是年轻有为!听说你的技术很‘前沿’,希望待会儿能听到精彩的阐述。”他特意在“前沿”二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
许薇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无波:“技术成果,数据说话。”她甚至没有多看那位陈守仁教授一眼,仿佛对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
陈守仁教授扶了扶金丝眼镜,鼻腔里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目光扫过林峰一行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并未开口。
这时,会议室的门从里面打开,工作人员示意双方入场。交错而入的瞬间,林峰感觉到吴婷似乎轻轻吸了口气,他侧头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沉住气,按准备的来。”
吴婷接触到林峰沉稳的目光,心中一定,轻轻点头。
评审会议室内部空间宽敞,环形布置的评审席上已经坐了七八位专家,男女皆有,年纪多在五十岁以上,个个面色严肃,气场强大。正前方是汇报席和巨大的投影幕布。空气里弥漫着茶叶的清香和一种混合着皮革、纸张的陈旧气味,压抑得让人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抽签结果,华科高研院先进行汇报。刘副院长亲自上阵,口若悬河,ppt做得美轮美奂,引用的都是国际顶尖期刊的文献,强调其团队的国际合作背景和“稳健可靠”的技术路线,言语间不时暗示某些“过于激进”的创新可能存在“未知风险”。陈守仁教授在评审席上听得频频点头,偶尔还会提出一些看似中立、实则引导性很强的问题,为对方加分。
林峰团队坐在后排旁听席上,安静地听着。吴婷的眉头微微蹙起,许薇则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无意识地在材料上划动着,似乎在模拟着数据推演。
轮到林峰团队上场。林峰作为领队,首先做了简练有力的开场,阐述了本省申报国家级中心的重大意义、坚实基础和坚定决心,话语沉稳,格局宏大,瞬间将议题提升到了服务国家战略的高度。他没有纠缠于细节,而是成功奠定了基调——他们不是来争一个项目,而是来承担一项使命。
接着,许薇登场。她站在投影幕布前,激光笔的红点落在屏幕上,没有任何花哨的开场白,直接切入技术核心。
“各位专家,请看我们自主研发的‘玄鸟’系列超精密减速器,与国内外同类顶尖产品的关键性能对比。”清冷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屏幕上呈现出清晰的数据表格和动态性能曲线。
“在重复定位精度方面,我们达到正负0.5角秒,超越国际标杆产品百分之十五。”
“在背隙控制方面,稳定在1角秒以内,优于对手百分之二十。”
“尤其是在额定寿命加速测试中……”许薇调出了一组令人震撼的连续运行数据曲线,“我们的产品在经过相当于正常服役十五年的苛刻测试后,精度衰减率低于百分之三,而对比组的衰减率超过百分之十。”
一组组冰冷、客观、精确到小数点后的数据,如同最坚硬的基石,层层垒砌,构建起一座无可辩驳的技术高塔。许薇的讲解逻辑严密,措辞精准,没有任何夸张和渲染,却带着一种源于绝对实力的自信和压迫感。
评审席上的专家们,包括之前对华科高研院表示过赞许的几位,都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目光紧紧跟随着激光笔的红点,有人甚至拿出了计算器现场核算关键数据。
轮到提问环节。陈守仁教授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他果然抓住了“产业化风险”和“技术成熟度”做文章。
“许博士,你的数据很漂亮,我承认在实验室条件下可能达到。但是,工业化大规模生产,如何保证每一台产品都能达到如此极致的性能?这其中的工艺稳定性、质量控制成本,你们评估过吗?会不会最终因为成本过高而无法推广应用,沦为实验室的‘样品’?”他的问题尖锐,带着明显的质疑。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许薇身上。刘副院长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许薇面色不变,眼神平静地迎上陈守仁的目光,语气依旧平稳:“陈教授的问题非常关键。这正是我们申报产业创新中心要解决的核心问题之一。”她切换ppt,展示了“精密传动研发应用中心”已经建成的小批量试产线的照片、视频以及详细的工艺流程控制图。
“我们引入了基于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的全生命周期质量追溯系统,在关键工序设置了超过三百个在线检测点,实时监控并反馈调整参数。这是我们的质量控制数据……”她又调出了一组生产数据,“目前小批量试产的产品,性能一致性达到百分之九十九点三,完全满足工业化应用要求。至于成本,”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由于我们在核心材料和工艺上的创新,以及高度的自动化,单台成本相较于进口同类产品,已经具备了百分之二十以上的优势。这是青州智能制造产业园应用我们产品后,出具的初步经济效益分析报告。”
她再次用实实在在的证据,将对方的质疑化解于无形。甚至,在回答的最后,她看似无意地补充了一句:“我们坚信,真正的技术创新,不仅要解决‘有无’问题,更要解决‘好用’和‘用得起’的问题。这既是技术挑战,更是工程能力和产业生态的挑战。我们愿意,也有能力接受这个挑战。”
这番话,既回应了质疑,又隐隐对标了华科高研院那种偏重理论、与产业化结合不够紧密的风格。
陈守仁教授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屏幕上那无可挑剔的数据和清晰的产业化路径,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脸色有些不太自然地靠回了椅背。
整个答辩过程,林峰始终安静地坐在汇报席旁,没有插一句话。但他的存在,就像一根定海神针。他沉稳的气场,以及偶尔与许薇眼神交汇时那无声的鼓励与信任,都构成了团队信心的重要部分。
当许薇做完最后陈述,从容走下汇报席时,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随即,几位专家不约而同地轻轻点了点头。虽然没有掌声,但那无声的认可,比任何喧嚣都更有力量。
刘副院长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僵硬,他看向林峰团队的目光,多了几分阴霾。
评审会结束,双方团队再次在走廊相遇。这一次,刘副院长没有再主动搭话,只是面色阴沉地带着人快步离开。陈守仁教授则低着头,匆匆走过,甚至没敢与林峰他们对视。
走出部委大楼,秋日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带来一丝暖意。吴婷终于忍不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主任,许博士,太棒了!我看那几个专家,尤其是那个陈教授,最后都没话说了!”
许薇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下来,脸上泛起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她看向林峰,轻声道:“应该……没有辜负期望。”
林峰看着她,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不是应该,是远远超出预期。许博士,你今天不是来答辩的,是来给我们所有人,上了一堂关于‘什么是硬核创新’的课。”
他的肯定让许薇耳根微微泛红,她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心底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成就感。
坐进返回驻地的车里,林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中进行着复盘。评审会这一关,他们凭借绝对的实力,漂亮地闯过来了。但他知道,这远非结束。袁家绝不会轻易认输,接下来的幕后运作、可能的舆论反扑、甚至更阴险的手段,恐怕会接踵而至。
“坚毅……”他再次默念着儿子的名字,睁开眼,目光穿透车窗,望向京城繁华却冰冷的街景。无论前方还有什么,他都必须,也必然,要以坚毅之心,劈波斩浪,将这国家级的使命,牢牢握在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