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尔夫男爵的营地比断矛崖要规整许多，壕沟挖得够深，哨塔林立，显示出主人严谨的作风。在他那顶相对宽敞、地面甚至铺了层防潮木板的指挥大帐里，一场算不上丰盛但诚意十足的宴席正在进行。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麦酒的醇厚，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压抑不住的激昂情绪。
主位上是拉尔夫，他的左侧是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明显振奋起来的沃尔特男爵。凯尔被安排在拉尔夫的右侧，这个位置本身就已说明问题。围坐在旁的，还有另外几位接到拉尔夫秘密邀请赶来的边境领主：身形干瘦、眼神却像鹰隼一样锐利的“石鸦领”领主盖文爵士，以及体型富态、指关节粗大、一看就常与账本打交道的“灰水镇”镇长埃尔默。
“凯尔男爵！”沃尔特端起粗糙的木制酒杯，手还有些微微颤抖，声音却洪亮有力，他面向凯尔，也对着在场的所有人，“这杯酒，敬您！敬晨曦领的勇士们！若不是你们…我和我灰杉领剩下的这点骨血，就要全喂了黑水沼泽的泥鳅了！”他一饮而尽，酒水顺着胡须淌下，混合着仍未完全平复的激动。
他放下酒杯，用力抹了把脸，开始向盖文和埃尔默讲述那绝望的三天。“……箭快用光了，粮食见了底，伤员在泥水里呻吟…巴顿那个老混蛋，他的大营离我们不到三十里！却说什么狗屁的‘不宜分散主力’！他就是要看着我们死！”沃尔特的拳头砸在桌面上，震得杯盘作响。“就在我以为要埋骨那片烂泥塘的时候，凯尔男爵来了！你们是没看见，他那支队伍，像刀子切黄油一样，就这么…”他挥舞着手臂，试图描绘那场景，“…从那些霜崽子的包围圈里杀了进来！还有那些会发光的盾牌，硬得很！霜崽子的重斧都砍不破！”
他的描述带着幸存者的渲染，却无比真实地传递出当时的危急与救援的及时，也将在座几位领主的目光牢牢吸引到了凯尔身上。盖文爵士眯着眼，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凯尔；埃尔默镇长则搓着手指，似乎在计算着某种价值。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前线令人沮丧的现状。盖文爵士声音沙哑地抱怨他领地内的哨塔被霜裔游骑拔掉了三座，申请支援的文书递上去如石沉大海。埃尔默则苦笑着说起运往前线的物资如何被后勤部门的贵族军官层层盘剥，到了他们手里已所剩无几。
“指望帝国？指望巴顿？”拉尔夫男爵冷哼一声，适时地接过了话头，声音沉凝，“我们就是太能指望别人，才会被当成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扔在这前线流血！”他环视众人，“各位，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需要靠自己，也需要靠…值得信赖的邻居。”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议题来了。
沃尔特立刻表态，他站起身，语气斩钉截铁：“拉尔夫说得对！我沃尔特·灰杉，今天把话放在这儿，从今往后，凯尔男爵的事，就是我灰杉领的事！谁跟凯尔男爵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他的支持毫不掩饰，带着军人式的直接和感恩图报的赤诚。
盖文爵士沉吟着，指尖轻轻敲击桌面，显得更为谨慎：“联合自保，确是必要。但…我们此举，落在帝国眼里，会不会被视作结党营私？巴顿正愁找不到收拾我们的借口。”他的担忧很现实，代表了相当一部分小领主的心态。
埃尔默镇长则更关心实际运作：“拉尔夫男爵，凯尔男爵，联合是好，但怎么个联法？情报怎么传递才快且安全？一家有难，具体怎么帮？派多少兵？粮食箭矢怎么算？打下来的地盘，缴获的东西，又该怎么分？”他一连串的问题，直指利益分配的核心。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凯尔身上。他一直没有插话，只是安静地听着，观察着每个人的反应。此刻，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盖文爵士的顾虑很有道理。所以，我们并非要建立一个与帝国对抗的政权。”他首先明确了底线，安抚了最谨慎的人，“我们的目的很简单，只是为了在这片朝不保夕的边境，更好地活下去，让我们的士兵少流点无谓的血，让我们的领民能多一分安稳。”
他顿了顿，继续道，语气务实而清晰：“基于此，我提议几条核心原则，供各位斟酌。”
“第一，情报即时共享。我们需要建立一条绕过帝国官僚体系、只属于我们自己的快速信道。任何关于霜裔大规模调动、诡异动向，或者…帝国方面不寻常的指令，都应在第一时间互通有无。”
“第二，军事互助义务。任何一家遭到攻击，或者陷入沃尔特男爵那样的困境，邻近成员，有义务在自身能力范围内，以最快的速度提供军事支援。不必是倾巢而出，但必须是及时、有效的支援。”
“第三，有限资源互补。在武器、粮食、药品等关键物资上，我们可以建立优先交易渠道。在紧急情况下，可以进行临时、有限的援助，事后再行结算。”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凯尔加重了语气，“我们尊重彼此的独立。同盟不干涉各领地内政，各位依旧是自家领地唯一的、合法的统治者。任何涉及多方的重大行动，必须由所有成员协商决定，任何一方都无权强迫他人。”
他提出的框架，既体现了联合的必要性，又最大程度地尊重了各领主的自主权，打消了众人沦为附庸的担忧。
“为了表示晨曦领的诚意，”凯尔适时地补充道，目光扫过众人，“我们愿意向盟友，以成本价格，提供一部分我们经过特殊处理的武器装备，它们在防御霜裔的攻击时，效果尚可。”他没有明说“魔纹”，但沃尔特之前的描述和“特殊处理”这个词，已足以让在座的精明领主意识到其中的价值。同时，他也承诺，会定期与盟友分享部分非核心的侦察成果。
务实的原则，加上看得见的利益和诚意，彻底打动了在座的领主。盖文爵士缓缓点了点头，眼中的疑虑散去。埃尔默镇长脸上露出了商人看到优质投资般的笑容。
“好！”拉尔夫男爵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从今天起，我们这‘边境互助同盟’，就算成了！”
没有歃血为盟的仪式，没有繁琐的誓言文书，但在摇曳的灯火下，几只盛满麦酒的木杯重重地碰在一起，发出沉闷而坚定的响声。一个基于共同困境、现实利益和初步信任的松散联盟，就在这前线营地的帐篷里，悄然诞生了。他们甚至商定了一套简单的联络方式和紧急情况下的响应流程，同意后续逐步完善细则，并各自去联络更多可信的边境伙伴。
宴席散去，各位领主带着不同的心思离去。凯尔独自站在帐外，春夜的凉风拂面。他抬头望向被云层遮蔽的星空，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他知道，这颗名为“同盟”的种子才刚刚播下，它能否在这片充满铁与血的土地上生根发芽，乃至长成参天大树，不仅要看内部的团结能维持多久，更要看能否抵御来自帝国猜忌、霜裔刀锋，以及那未知威胁的狂风暴雨。道路，依然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