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不敢停留,在老方和李政委的催促下,工人们背着沉重的机器零件,妇女们抱着啼哭的婴孩,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积雪,沿着一条被当地人称为“断魂涧”的狭窄河谷玩命地赶路。
这里是群山夹缝中的唯一通道,两侧是高达百米的陡峭悬崖,地势比刚刚的青漳河还要凶险。
“队长,俺这眼皮子咋跳得这么厉害。”
泥鳅紧了紧背囊的带子,他那张瘦脸上满是警惕,“这地方……太他娘的安静了。”
王锋单手提着98K,走在最前面。
他的右肩在刚才的炮火震荡中,伤口已经崩裂,鲜血浸透了棉袄,在零下的低温中凝结成冰渣。
h城和夔门留下的旧伤,让他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肺叶,火辣辣地疼。
他猛地抬起那只打着石膏的左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整支先遣队瞬间钉在原地。
“疯狗,卧倒!机枪就位!”
王锋的声音压得极低,沙哑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咋了?”
疯狗张一愣,但还是下意识地把那挺m1919往雪地里一架。
王锋没有回答他。
他的鹰眼死死锁定了前方三百米处,悬崖顶部的一块异形岩石。
“砰!”
就在王锋做出判断的下一秒,一声尖锐的枪响划破了河谷的死寂!
子弹精准地打在王锋脚前半米的雪地上,溅起一团雪雾!
这不是试探,这是警告!
“妈的!又来?!”
疯狗张怒吼一声,刚要扣动扳机。
“别开火!”王锋厉声喝止了他,“这是92式重机枪!你够不着,还会暴露自己!”
“哒哒哒哒哒——!!!”
仿佛是为了印证王锋的话,那块岩石后面,一条恐怖的火舌喷吐而出!
日军的92式重机枪居高临下,开始了“吊射”!
子弹如同冰雹般砸进了河谷!
“有敌人——!!”
“快隐蔽!!”
跟在后面的兵工厂主力队伍瞬间大乱!
这片开阔的河滩地根本无处可躲,骡马被惊得嘶鸣乱窜,拉着车床的板车瞬间侧翻!
“保护机器!快!用身体挡住机器!”
老方厂长扑倒在一台车床的主轴上,用自己瘦弱的后背挡住那些致命的跳弹,对着人群嘶吼。
“噗噗!”
两名工人刚想把孩子塞进石头缝里,就被重机枪子弹拦腰扫断,鲜血瞬间染红了河滩!
“啊啊啊!”
“救命啊!”
哭喊声、尖叫声、金属碰撞声响成一片!
这支队伍被这突如其来的火力彻底“钉死”在了河滩上,成了悬崖上敌人最完美的活靶子!
“队长!这帮狗日的火力太猛了!必须干掉那个重机枪!”
疯狗张急得双眼通红,那挺92式的位置太刁钻,他的m1919根本无法仰射到那个角度。
王锋躲在一块巨石后面,脸色铁青。
他猛地举起98K,试图瞄准那个火舌。
但——
右肩的剧痛如同电击般传来,他整条胳膊都在剧烈颤抖,连枪都端不稳,更别提完成一次八百米外的精准狙杀了!
h城的旧伤和夔门的决战,几乎废掉了他这条黄金右臂!
“妈的!”王锋狠狠一拳砸在石头上,鲜血淋漓。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像以前那样一枪定乾坤了。
“队长!你咋了?”
“我这只手……暂时废了。”
王锋强忍着剧痛,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不再是那个狙神,他现在必须是大脑!
“疯狗!”
“在!”
“你从左边那条干涸的河道摸过去!”
王锋指着一百米外的一处凹地,“那里是他们的射击死角!你过去后,给老子用你那挺宝贝,对着对面悬崖那帮兔崽子,使劲地吼!把他们的注意力全给老子引过去!”
“佯攻?”疯狗张一愣,随即咧嘴狞笑道:
“俺懂了!俺的子弹可不是吃素的!瞧好吧!”
疯狗张像头猎豹般低吼一声,扛着机枪,利用弹坑的掩护,迅速朝着左翼冲去!
“泥鳅!”王锋转向另一边的泥鳅。
“队长,俺在!”
泥鳅吓得脸色发白,但依旧紧紧握着手雷。
王锋看着那条在河谷中心奔腾、冒着寒气的冰河:
“你不是说你是在河里长大的吗?”
泥鳅看了一眼那能把人冻僵的河水,狠狠打了个哆嗦:
“是……是啊……”
王锋不再废话,他从背囊里拖出了一个沉重的铁家伙——那是在h城缴获的巴祖卡火箭筒!
他还剩最后一发炮弹!
“拿着这个!”王锋把巴祖卡塞进泥鳅怀里,声音冷得像冰,
“那帮孙子在高处,他们防着左右,防着前面,但他们防不住下面!”
王锋指着那挺92式重机枪所在的悬崖:
“那片悬崖底下是他们的射击死角!你顺着河水摸过去,爬到悬崖底下,给他们来一发‘穿天猴’!”
泥鳅看着身后那些在机枪下惨叫的工人和家属,又看了看怀里这根黑黝黝的铁管子,他猛地一咬牙:
“明白!队长,俺就是冻死在河里,也把这炮弹塞他们屁眼里!”
“去吧!”
泥鳅不再犹豫,抱着巴祖卡和炮弹,一个猛子扎进了刺骨的冰河之中!
“突突突突突突——!!!”
左翼,疯狗张的m1919准时开火了!
“来啊!狗娘养的!爷爷在这儿!”
疯狗张架好机枪,对着对面的悬崖疯狂扫射!
虽然他的子弹大部分都打在了石头上,但这挺重机枪的威慑力是巨大的!
“八嘎!左翼!左翼也有重机枪!”
悬崖上的日军指挥官果然中计,他没想到这支八路军队伍里居然有两挺重机枪!
“压制他!92式,调转枪口!给我打掉左边那挺!”
那挺原本正在屠杀平民的92式重机枪,立刻调转了枪口,和疯狗张展开了疯狂的对射!
一时间,整个河谷里都是重机枪的咆哮声!
子弹在空中乱飞,打得火星四溅!
“老方!趁现在!快带人隐蔽!”王锋在巨石后大吼。
老方连滚带爬地组织着人群,躲进了河滩的巨石缝隙中,伤亡终于被暂时遏制住了。
而此时,没有人注意到,在那条冰冷的河水中,一个几乎冻僵的“水鬼”,正抱着一根铁管艰难地游到了悬崖之下。
泥鳅从水里探出头,牙齿打着颤咯咯作响。
他的双手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但他还是用尽全身力气,把那枚火箭弹装进了发射筒。
他就在敌人的正下方!
他甚至能听到悬崖上,鬼子拉动枪栓和用日语叫骂的声音!
“疯狗!最后一分钟!给老子打光一个弹链!”王锋看准时机,发出了最后的指令。
“好嘞!”
疯狗张红了眼,怒吼着将最后一串子弹链全部打了出去!
m1919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疯狂咆哮,死死地吸引住了敌人的全部火力!
“就是现在!”
泥鳅用冻僵的手臂扛起巴祖卡,他甚至无法瞄准,只是凭借着本能将炮口对准了自己头顶的岩石!
“独眼龙大哥……铁牛大哥……猴子……俺给你们报仇了!”
泥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扣动了扳机!
“FwoooSh——!”
火箭弹拖着长长的尾焰,几乎是垂直着擦着悬崖峭壁飞了上去!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这发火箭弹,精准地钻进了那个由岩石和沙袋构成的92式重机枪阵地!
爆炸的气浪掀起了一场碎石雨!
那挺92式重机枪,连同那个嚣张的曹长,以及他们身边的弹药箱,被这一发火箭弹“一锅端”!
残破的枪管和半截身体从悬崖上掉了下来,砸在河水里,溅起一片血花!
整个河谷,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打……打中了?”
疯狗张停下了射击,目瞪口呆。
“撤!撤退!”悬崖上,日军和伪军的混合编队幸存的“捕鼠队”队员,见指挥官和重火力全没了,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停留,狼狈地逃向了山林深处。
“赢了!我们赢了!”
“泥鳅!泥鳅是好样的!”
河滩上的工人和战士们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
两个战士跳进河里,把那个几乎冻成冰雕的泥鳅拖了上来。
疯狗张一瘸一拐地跑过来,兴奋地捶着王锋的肩膀:
“队长!俺这佯攻牛逼吧!哈哈!”
老方也跑了过来,脸上又是激动又是后怕:
“王队长,又……又多亏了你们!”
王锋没有笑。
他强撑着站起来,从泥鳅手里接过那具还在冒烟的巴祖卡发射筒,又看了看远处敌人逃走的方向,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对。”
“咋了队长?”泥鳅被灌了一口烧酒,缓过劲来,不解地问。
“这支‘捕鼠队’,打得太坚决了,他们不是诱饵。”王锋的声音异常凝重,“山猫在这里设下重兵,就是为了拖住我们。”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身后——那是他们来时的路。
“我们在这里耽搁了至少二十分钟。”王锋沙哑地说道,“巴祖卡、m1919、92式重机枪……这场仗,动静太大了。”
他举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示意大家安静。
“都闭嘴!听!”
欢呼声停止了。
在河谷的轰鸣水声中,一阵更尖锐、更具穿透力的声音,隐隐约约从他们后方的山脊上传来。
“砰。”
“砰。”
那是两声间隔精准、极具战术素养的——狙击枪声!
疯狗张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这……这不是咱们的枪……”
“是‘鹰巢’。”王锋的鹰眼瞬间缩成了针尖!
他终于明白了山猫的真正杀招!
第一道关卡,用汉奸诱饵和重炮,是“定位”。
第二道关卡,用精锐重火力,是“拖延”和“拦截”。
这两场仗,把他们的位置和路线彻底暴露了!
“山猫用炮火把我们赶进了这条死路。”王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寒意,“而他真正的王牌,那群在h城侥幸逃脱、一心复仇的‘鹰巢’狙击手……一直在我们屁股后面吊着!”
王锋猛地抓起地图:“老方!立刻带人全速前进!一分钟都不许停!”
“那你们呢?!”
王锋拉动枪栓,将那支无法稳定使用的98K重新背在身上。
“我们,”他看了一眼疯狗张和泥鳅,“去会会这帮老朋友。”
幽灵终于要和鹰巢,在这片绝地上,做个了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