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的感应灯灭了，顾砚辞在黑暗里站了几秒，才听见厨房水杯放回台面的轻响。他没急着走，手指搭在书房门把手上，想起刚才忘了拿那份客户合同。苏雨宁应该睡了，他想着，动作放得很轻。
推开门时，屋里亮着灯。
她坐在书桌前，背对着门口，肩线绷得笔直。台灯的光落在她半边脸上，侧影像被刻过一样清晰。她正低头翻一本书，手边还摊着笔记本，笔尖在纸上划得飞快，几乎带出残影。
顾砚辞愣住。
他记得自己说过早点休息，也记得她点头答应的声音。可现在才十一点二十，她不仅没睡，反而像是刚进入状态。他下意识退了一步，鞋底蹭到门槛发出轻微声响。
苏雨宁猛地抬头。
她反应极快，几乎是瞬间合上了笔记本，手指顺势往屏幕一按，合上笔电盖子。眼神先是一紧，随即松下来。
“你还没睡？”她问，声音比平时低一些，但不慌。
“回来拿份文件。”他走进来，顺手把门虚掩，“吵到你了？”
“没有。”她转过椅子，腿微微并拢，手搁在膝上，姿态收得利落，“我在整理明天要用的材料。”
他点点头，目光扫过桌面。那套刚送回来的《应用计量经济学前沿研究合集》已经拆了封，一本摊开放在中央，书页边缘密密麻麻全是批注，连折角的位置都整齐划一。他记得这本是第二册，今天下午才到她手里。
“这套书你看了多久？”他随口问。
“一会儿。”她说，“有些内容之前接触过，只是核对几个数据点。”
他嗯了一声，走到办公桌抽屉前取合同。拉开时金属滑轨发出短促摩擦声。他没急着翻找，余光仍落在她身上。她的呼吸节奏很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婚戒——不对，不是戒指，是指套。她今天没戴真戒。
“你经常这个时间工作？”他又问。
“偶尔。”她站起身，把笔电抱在怀里，“项目赶进度的时候会多看两眼。你别误会，我不是非要熬夜。”
“我没误会。”他抽出文件夹，合上抽屉，“我只是觉得，你好像总能比别人快一步。”
她顿了顿，“什么意思？”
“比如上周圆桌会上你提的那个变量模型。”他靠在桌边，“我查了资料，那套思路去年才在国外期刊发表，国内还没人引用。你怎么知道的？”
“期刊我有订阅。”她语气平，“看到有用的部分就记下来了。”
他说：“可你引用的方式，像是已经验证过结果。”
她笑了下，“顾总现在连学术敏感度都有了？”
“我只是好奇。”他盯着她，“你每天能睡几个小时？”
“六个多小时。”她说得干脆，“够用了。”
“凌晨三点呢？”他忽然问。
她瞳孔微缩。
“你说什么？”
“我说，凌晨三点。”他语气没变，“有时候我起夜，看见客房灯亮着。上次是前天，再上一次是十号晚上。都是这个角度，这盏台灯。”
她垂下眼，“可能是梦游吧。”
“你梦游还带笔记本？”
空气静了一瞬。
她抬眼看他，“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他把文件夹夹在腋下，“我只是觉得，你太清醒了。不像在熬，倒像……在抢时间。”
她没接话。
窗外风大了些，窗帘被吹开一条缝，外面路灯的光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拉出一道黄线。她抱着电脑站在原地，影子被切成两半。
“你怀疑我什么？”她终于开口。
“我不怀疑。”他说，“我只是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一直保持这种节奏。你不累？”
“习惯了。”她绕过椅子往前走，“就像你习惯开会到半夜，我习惯早起前处理点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
他让开路，“所以你是早起型？”
“差不多。”她从他身边经过，发尾擦过他手臂，带起一阵极淡的雪松香，“如果你没别的问题，我去睡了。”
“等等。”他转身叫住她，“你刚才写的那个模型，是不是叫‘非线性动态系统风险预警’？”
她脚步停住，没回头。
“我在你文档标题上看到了。”他说，“这种东西，一般至少要团队协作三个月才能出初稿。你一个人，什么时候开始做的？”
“今天。”她说。
“今天？”
“准确说，是今晚。”她回头看他，眼神平静，“灵感来了，就顺手记下来。反正睡不着。”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一下，“那你继续睡不着吧。”
她没回应，拉开门走出去。走廊灯光洒在她身上，背影挺直，步伐稳定。
他站在原地没动，直到听见主卧门轻轻关上。
然后他走回书桌，目光落在那本摊开的书上。第43页，回归分析那一节。旁边贴着一张便签，字迹不是她的。是他留的。
但他记得自己写的是“你可能会感兴趣”。
而她在下面补了一句小字：「思路一致，但控制组样本量不足，已修正至附录三。」
笔迹清瘦有力，墨色新鲜。
他伸手摸了摸纸面，指尖沾到一点未干的墨痕。
她不是在看，是在改。
而且改得极快，快到不可能是边读边写出来的。
他合上书，指节在封面敲了两下。转身关灯前，最后看了一眼桌角的日历。上面用铅笔标了个小圈，位置在明天凌晨三点十五分。
旁边画了个极小的钟表图案，时针和分针正好指向三与四之间。
他没动它。
走出书房时，走廊灯自动熄灭。他站在黑暗里，听见主卧方向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床头柜被碰了一下。
然后一切归于安静。
他抬手看表。
十一点三十七分。
秒针走动的声音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