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雨宁把那只洗得发白的笔袋轻轻放进小男孩掌心，指尖擦过他微颤的手背。孩子愣住，嘴唇动了动没出声。她笑了笑，转身走回主会场边缘，肩上的深灰西装外套被风吹起一角，她顺手按了一下领口。
手机在包里震了一下。助理发来消息：交易所系统卡顿，数据同步失败，预计延迟三十分钟。
她站在原地看了两秒，抬眼望向远处高耸的交易所大楼。玻璃幕墙映着晨光，像一块未融的冰。她没回消息，只拨通技术主管的号码，声音压得很平：“别重试登录，换备用通道传验证包，用第三级加密协议。”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传来快速敲击键盘的声音，“可这需要手动校验时间戳……”
“我来算。”她说完，靠在墙边闭上眼。
那一小时又来了。
凌晨三点到四点的记忆自动铺开，像一张无形的网把她罩住。过去三年，她在这段被拉长的时间里反复推演过十七种上市突发预案，其中第九种——数据链断裂后的应急响应流程，此刻清晰浮现。心跳稳在每分钟六十八下，呼吸放轻，脑子里的时间轴一格格推进，三分钟内完成所有参数反推。
“时间戳应设为09:17:43，校验码是F5A82K，现在传。”她睁开眼，语气没半点迟疑。
五分钟后，系统恢复提示音响起。
她走进交易所大厅时，顾砚辞已经在后排站定。他今天穿了件藏青色衬衫，袖口卷到小臂，双手插在裤兜里，目光一直跟着她移动。她朝他点了点头，没走近，而是径直走向后台准备区。
仪式开始前十五分钟，团队围成一圈。有人低声问：“要不要改发言稿？刚才差点出事。”
苏雨宁摇头，“我们不是来表演完美的。出了问题还能按时敲钟，才是真本事。”
十点整，钟声准时响起。
她站在台上，黑裙衬得身形利落，胸前那枚旧发卡扣得端正。台下闪光灯一片，她却只看得见后排那个身影。他没鼓掌，只是看着她，嘴角微微扬起，眼神沉静。
钟声落定，人群鼓噪起来。有记者挤到前排喊：“苏总，这一刻您最想感谢谁？”
她没立刻回答，手指轻轻碰了下发卡边缘。然后才说：“谢谢那个每天早上醒来都觉得自己还能再拼一次的自己。”
台下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掌声。
她走下台时，顾砚辞迎上来，递过她的包，“累不累？”
“还好。”她接过包，发现里面多了个保温杯，“你什么时候放的？”
“你打电话处理系统的时候。”他顿了顿，“姜茶，加了红枣。”
她低头拧开杯盖闻了闻，热气扑在脸上。没说话，但嘴角松了下来。
两人并肩走出交易所大楼，媒体追到门口也没再提问。车等在路边，司机拉开后座门。她坐进去时，顺手把发卡摘下来放进包内侧夹层。
车子启动后，她靠在椅背上闭了会儿眼。城市街景从窗外滑过，高楼、广告牌、红绿灯，一切都在动，唯独她的心跳始终匀速。
回到家已是下午。阳台书桌上的笔记本摊开着，昨夜写的几行字还在：“融资到位后优先扩建研发部，人员培训不能拖。”她坐下，翻到新一页，写下：“今日上市，股价开盘涨12%。技术组临危不乱，值得奖励。”
笔尖停了停，又添一句：“不要庆功宴，给大家放半天假。”
身后传来锅铲碰锅底的声音，接着是水沸的咕嘟声。她回头看了眼厨房，顾砚辞正往锅里倒米浆，动作熟练。她收回视线，继续写：“母亲若在世，该有多高兴。”
天色渐暗，窗外楼宇亮起灯火。她合上本子，起身走到衣柜前换衣服。脱下黑裙挂好，换上宽松的棉质睡衣。经过卧室时，看见床头柜上摆着一张照片——是去年冬天她在山区小学门口和孩子们的合影，那天她蹲着，一个小女孩正往她手里塞一朵野花。
她停下看了两秒，然后走向阳台。
书桌收拾过了，笔记本收进抽屉，台灯调到最暖的光。她坐下，翻开一本英文财报分析手册，这是她今早收到的新资料，计划用“那一小时”啃完前三章。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初秋的凉意。她伸手去拿搭在椅背上的薄毯，刚披上肩，腕表震动了一下。
指针指向两点五十九分。
她放下笔，静静看着表盘。秒针一格格走，数字跳转——3:00:00。
脑子忽然清明起来，像被冷水冲过。窗外的城市仿佛慢了下来，树叶摆动的速度、远处车灯划过的轨迹、楼上邻居家空调外机滴水的频率，全都变得可数。
她翻开手册，第一句话读完，已在脑中拆解成三个逻辑模块。第二句还没看完，笔记已经列到第五条。
楼下传来电梯开门的声音，接着是脚步，停在他们这一层。她没在意，继续往下读。
厨房那边，顾砚辞端着一杯热茶走出来，看见阳台还亮着灯，脚步顿了顿。他没过去，只是站在客厅阴影里看了一会儿。
苏雨宁的背影挺直，左手撑着额头，右手握笔飞快记录。台灯的光照在纸面上，字迹密而工整，像某种密码正在被破译。
他转身回了厨房，把另一杯姜茶放进微波炉加热。
阳台上，苏雨宁翻过一页纸，眉头微皱。这段数据异常，和她记忆中的行业均值不符。她闭眼回想过去三个月收集的同类企业报表，一条条对比，三分钟后，在空白处写下：“此处疑为披露口径差异，需联系审计复核。”
她睁开眼，笔尖悬在纸上。
楼道里又响起脚步声，比刚才更近，像是有人在门外短暂停留。她没抬头，只耳朵动了动。
下一秒，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响起。
她这才抬眼看向客厅方向。
门开了，顾砚辞拎着便利店塑料袋进来，头发有点湿，像是在外头淋了雨。他抖了抖外套，“楼下便利店打折，买了点面包。”
她松了口气，低头继续写字。
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