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掷地有声,带着一股子玉石俱焚的决绝。
钟小艾听得热血沸腾,又心惊肉跳。
她从未见过祁同伟如此外放自己的情绪。
这才是他最真实的一面。
那个在孤鹰岭,身中三枪,依然抱着毒贩滚下山崖的缉毒警察。
一身傲骨,满腔悍勇。
钟正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神里的情绪复杂难明。
他本想继续追问,用更尖锐的问题去刺探祁同伟的底线。
可就在这时。
“哎呀,你们这些男人啊,一谈工作就跟要打仗一样。”
一旁的陈蕙兰终于找到了机会,笑着插了进来。
她的声音温柔,像一股暖风,瞬间吹散了满室的硝烟。
“正国,你也是,好不容易跟孩子们吃顿饭,说这些干什么。”
她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然后转向祁同伟,脸上是慈母般的关切。
“同伟啊,别听你伯伯的,他就是这个臭脾气。”
“阿姨问你,你当年在孤鹰岭受的那次枪伤,现在怎么样了?”
“一到阴雨天,伤口还会不会疼啊?”
陈蕙兰的语气充满了心疼。
“我爸爸身上也有好多老伤,都是战争年代留下的。”
“一到换季,就疼得整宿整宿睡不着,看着都让人难受。”
这个话题转得极为巧妙。
既关心了祁同伟的身体,又提起了他的英雄过往,还用自己父亲的例子拉近了距离。
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就松弛了下来。
祁同伟眼中的激动和悍气迅速褪去,重新恢复了那份谦和与平静。
他对着陈蕙兰,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
“谢谢阿姨关心,早就不疼了。”
“现在的医疗技术好,恢复得很快。”
他甚至还开了个玩笑,指了指自己的肩膀位置。
“再说了,现在医美技术这么发达,实在不行,回头我去整个容,把这疤痕去了,保证以后穿背心都看不出来。”
一句玩笑话,让紧绷的气氛彻底瓦解。
钟小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悄悄松了口气。
陈蕙兰也被逗乐了,嗔道:“你这孩子,就会贫嘴。”
钟正国没有说话。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将一切尽收眼底。
祁同伟的应对,让他刮目相看。
面对自己的步步紧逼,他敢于承认,敢于亮剑,甚至敢于宣泄自己的不满和匪气。
这份胆识,这份担当,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而在陈蕙兰打圆场时,他又能在瞬间收敛所有锋芒,顺着台阶就下,用一句玩笑化解所有尴尬。
收放自如,刚柔并济。
好一个祁同伟。
钟正国在心里默默评价。
他回想起沙瑞金空降汉东之后的那段日子。
所有人都以为,作为赵立春派系的“余孽”,高育良和祁同伟师徒在劫难逃。
可结果呢?
祁同伟硬是靠着自己手里掌握的“刀把子”,在惊涛骇浪中闪转腾挪。
不仅保全了自己和老师,甚至还反过来将了沙瑞金一军。
把汉东变成了如今这个微妙的平衡局面。
这份手腕,这份本事,着实了得。
钟正国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许多年前。
那时候,女儿钟小艾也是这般优秀耀眼。
他为女儿规划好了一条通往巅峰的康庄大道。
可谁能想到。
为了避嫌,为了所谓的“纯粹”,为了不让人说她钟小艾是靠着父亲的背景。
她竟然一声不吭地,跟那个一穷二白的同学侯亮平,闪婚了。
那一次,几乎把他这个当父亲的气得背过气去。
所有的规划,所有的安排,一夜之间,全部落空。
他不是看不上侯亮平,而是看不上女儿这种幼稚的、自以为是的、不计后果的决定。
现在,再看看眼前的祁同伟。
同样是野心勃勃,同样是想往上走。
但这个年轻人,比当年的侯亮平,甚至比当年的女儿,都高明了不止一个段位。
他懂得借势,懂得隐忍,更懂得在关键时刻,如何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包括自己的女儿,小艾。
想到这里,钟正国看着祁同伟的眼神,愈发复杂。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他的身上。
钟小艾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祁同伟也放下了筷子,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钟正国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目光平静地落在祁同伟身上,那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同伟啊。”
他开口了,语气平淡得像是闲话家常。
“我只有一个女儿。”
“她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也没受过什么委屈。”
“我这个当父亲的,没别的念想,就希望她一辈子平平安安,顺心顺意。”
话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了钟小艾。
钟小艾的脸颊有些发烫,她低下头,不敢与父亲对视。
她知道,父亲接下来要说的话,绝对石破天惊。
陈蕙兰想开口说点什么,打个圆场。
“老钟……”
钟正国抬了抬手,制止了她。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祁同伟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不管你以前怎么样,也不管你跟梁家的那点破事。”
“我就问你一句。”
“你对小艾,是不是真心的?”
这个问题,问得直接,问得露骨。
祁同伟没有丝毫犹豫,他迎着钟正国的目光,斩钉截铁地回答。
“是。”
一个字,掷地有声。
钟小艾的肩膀微微一颤,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不安。
果然,钟正国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
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然后说出了一句让空气都凝固的话。
“好。”
“只要你跟梁璐离婚,我就认你这个女婿。”
“明天,我就可以让你阿姨陪着小艾,去把证领了。”
整个客厅,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陈蕙兰的表情彻底僵住,她没想到丈夫会把话说得这么绝,这么不留情面。
这哪里是嫁女儿,这分明是一场交易。
钟小艾的脸刷一下白了。
她猛地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神里全是震惊和羞恼。
“爸!您说什么呢!”
她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
她怎么都没想到,父亲会用这种方式,把她和祁同伟都架在火上烤。
这简直就是一种羞辱。
她既担心祁同伟会为了权势,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那她算什么?一个可以被交换的筹码?
又害怕祁同伟断然拒绝,彻底激怒父亲,让两人的关系再无可能。
她的一颗心,就这么悬在半空,上不去,也下不来,被反复拉扯,痛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