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江海拿着那份签了字的报告，手抖得厉害，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化作一句。
“厅长……”
“行了，别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祁同伟摆了摆手，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调。
“赶紧回家睡觉去，看你那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
“记住，养足精神，后面还有的是硬仗要打。”
潘江海重重地点了点头，拿着报告，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办公室的门关上，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祁同伟靠在椅子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当然知道这份报告的分量。
这哪里是报告，这分明是一颗足以炸翻整个汉东政坛的核弹。
直接交给沙瑞金？
那自己就成了沙瑞金手上最锋利的一把刀，冲在最前面，跟赵立春留下的庞大势力硬碰硬。
到时候，无论胜负，自己这把刀都免不了卷刃甚至折断的下场。
卸磨杀驴的戏码，他见得太多了。
交给老师高育良？
以高育良爱护他的心态，八成会把这份报告压下来，或者用一种更稳妥、更缓慢的方式处理。
那样一来，自己又怎么跟沙瑞金交代？
祁同伟闭上眼睛，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棋盘上的人，不能只当棋子。
既然是棋手，就要懂得布局，要懂得给自己留后路。
这颗雷，不能在汉东炸。
至少，不能由他祁同伟亲手引爆。
他睁开眼，拿出手机，找到一个许久没有联系过的号码，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信息很简单，只有几个字。
“有重要材料，需面呈京平。”
他要做的，是把这把火，直接烧到天上去。
让这颗雷，在更高层的地方引爆。
只有来自京城的雷霆之怒，才能彻底砸开汉东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
而他，祁同伟，则可以借着这滔天巨浪，藏在水下。
既完成了沙瑞金的任务，又不会成为首当其冲的靶子。
发完那条信息，祁同伟没有丝毫停留，拿起那份足以掀翻汉东的报告，径直走出了办公室。
夜色已深，省公安厅的大楼里依旧灯火通明。
走廊里空无一人，祁同伟的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孤独的回响。
他没有回家，而是驱车直奔省检察院。
有些事，电话里说不清。
有些东西，必须亲手交出去才安心。
省检察院，检察长办公室。
祁同伟推门进去的时候，钟小艾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屏幕，眉头紧锁，嘴里念念有词。
“哎呀，这个星星怎么下不来……”
“换一下，换一下……哎对！”
“就差一步了，就差一步了……”
屏幕上，五颜六色的方块和动物头像闪烁着光芒，正是风靡一时的《消消乐》。
祁同伟悄无声息地走到她办公桌对面，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钟小艾的手指在屏幕上疯狂点击，眼看就要通关，屏幕上突然弹出一个“时间到”的提示。
“啊！”
她发出一声懊恼的尖叫，气得把手机往桌上一拍。
“就差一下！就差一下啊！”
她一抬头，才发现对面站着一个人，吓了一跳。
“祁同伟？！”
钟小艾抚着胸口，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想吓死我啊！”
“大半夜不回家陪老婆孩子，跑我这儿来干嘛？”
祁同伟拉开椅子坐下，嘴角挂着一丝调侃的笑意。
“看你为我们汉东的司法事业操劳到废寝忘食，特地过来慰问一下。”
“慰问你个头！”
钟小艾又瞪了他一眼，拿起手机准备再开一局，嘴里嘟囔着。
“都怪你，要不是你突然出现，我这关肯定过了！”
祁同伟看着她那副孩子气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行了，钟大检察长，多大的人了，还跟个游戏过不去。”
“你懂什么，这叫劳逸结合。”
钟小艾理直气壮地说道。
“再说了，当领导多好啊，动动嘴皮子，具体的活儿都让下面人去干。”
“我只需要把握好大方向，偶尔玩玩游戏放松一下，这叫运筹帷幄。”
她冲祁同伟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真出了问题，我还可以把锅甩出去，反正具体办案的又不是我。”
“你这叫甩手掌柜。”
祁同伟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也严肃了几分。
“小艾，我跟你说句正经的。”
“活儿是可以交给下面人干，这叫合理分工，知人善任。”
“但你不能真当甩手掌柜，更不能把下属当成纯粹的工具人。”
“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把责任都推给他们，把压力都压在他们身上，时间长了，会出问题的。”
“轻则撂挑子不干，重则……情绪崩溃，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都有可能。”
祁同伟的话，让钟小艾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着祁同伟。
她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能让祁同伟用这种语气说出来的话，一定是他亲身经历或者亲眼所见的。
办公室里的气氛，因为这几句话，瞬间变得有些凝重。
钟小艾撇了撇嘴，有些不悦，但也没反驳。
她知道祁同伟说的是对的。
她岔开话题，目光落在了祁同伟放在桌上的那份文件袋上。
那是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封口处用红色的粗线缠绕着，上面还盖着省公安厅的绝密印章。
钟小艾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她太熟悉这种文件了。
这种规格的报告，里面的内容，绝对小不了。
更重要的是，这份报告，是由祁同伟这个公安厅长亲自、连夜送过来的。
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的目光从文件袋，缓缓移到祁同伟的脸上。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睁大。
“你……”
钟小艾指了指他，又指了指天花板，压低了声音。
“进了？”
祁同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他知道钟小艾问的是什么。
在体制内，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太明白。
一个“进”字，已经包含了所有的信息。
“嗯。”
祁同伟轻轻点了点头。
“常委会的任命，应该下周就正式公布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钟小艾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
她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我真是好家伙！”
她看着祁同伟，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佩服，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不到五十岁的省委常委，兼着政法书记和公安厅长……”
“祁同伟，你这是要上天啊！”
她由衷地赞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