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海星悬空城核心区的光污染,即使在深夜也亮得如同虚假的白昼。
希尔工作室顶层排练厅巨大的落地窗外,那些流光溢彩的悬浮轨道和摩天楼宇的霓虹,像一层冰冷华丽的壳,包裹着下方根须区深不见底的黑暗与混乱。
你靠在冰冷的金属墙面上,左肩的伤口在拟态剂的压制和安迷修重新包扎下,只传来一阵阵深沉的闷痛。
但真正让你太阳穴突突直跳的,是手腕内侧个人终端上那持续不断、几乎要烧穿皮肤的疯狂震动。
光屏早已被无数虚拟弹窗淹没——
【神秘x嘉宾票选最终结果:银狐(87.6%)!断层c位!】
【应援物预售火爆:银狐限定款荧光扳手(夜光版)首批十万件秒罄!】......
荧光扳手。
你盯着那金光闪闪、手柄上印着潦草“银狐”字样的3d模型,感觉额角的青筋在欢快地蹦迪。
“怎么样,‘银狐’先生?”
希尔的声音从排练厅中央传来,带着一丝玩味。
“悬空城的星光,滋味如何?”
你扯了扯嘴角:“托老板的福,快被闪瞎了。就是不知道这‘速度与星光’......是让我上台表演徒手拆机车?”
你活动了一下左肩,立刻引来一阵尖锐的抽痛,让你忍不住“嘶”了一声。
希尔的目光落在你微蹙的眉心和不太自然的左臂上。
“放心,只是全息投影配合你的几个标志性动作。不需要你真的开赛车,更不需要你唱歌。”
她指尖划过空中调出的光屏,几个标红的区域闪烁着不祥的光。
“研究所的尾巴已经嗅到味道了。我需要一个足够响亮、足够吸引所有视线的‘意外’出现在台上。而你,就是那个‘意外’。”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至于你的伤,”希尔的目光转向角落,“安迷修先生。”
安迷修一直沉默地站在排练厅的阴影边缘,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剑。
听到希尔叫他,他立刻抬起头,目光习惯性地扫过你苍白的脸色和左肩。
“希尔小姐。”
“演唱会当天后台的绝对安全,尤其是艾琳所在的区域,以及......”
希尔的目光落在你身上。
“我们这位‘特别嘉宾’登台前和离场时的路径,就拜托你了。研究所的手段阴毒,防不胜防。”
“在下明白。”
安迷修的声音沉稳有力。他下意识地向前站了半步,宽阔的肩膀微微侧向你的方向,一个无声的,带着保护意味的姿态。
“保护无辜者,揭露罪恶,是骑士的职责。在下必竭尽全力。”
“很好。”
希尔点了点头,深海般的眼眸转向光屏上另一个闪烁的坐标——
位于悬空城中层一个极其隐蔽的坐标,标记着“研究所b级生物样本库”。
“现在,我们还有一个问题。”
希尔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金属般的冷意。
她指向那个坐标。
“我们需要里面的东西。西尔维亚真正的生物样本分析记录,可能存在的‘人鱼之心’项目初期备份数据,甚至是......艾琳控制芯片的原始指令代码。这是钉死他们的关键铁证之一。”
你的目光也凝重起来。那个坐标点你知道,外层伪装成一个高级水疗会所,安保级别高得离谱。
“它的安保是研究所嫡系,硬闯等于自杀。”
希尔指尖划过光屏,调出会所的公开信息。
屏幕上闪过一张即将在明晚举办的“深海韵律”主题慈善晚宴的电子邀请函。
“明晚,是唯一的机会。”
希尔看向你和安迷修,眼神锐利如刀。
“晚宴期间,核心安保会为某些‘大人物’让路,人员混杂,是最好的掩护。我们需要一个人混进去,潜入样本库,拿到数据核心。”
空气瞬间凝固。
“怎么混?”你开口,声音嘶哑。
希尔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目光在安迷修那张正气凛然的脸上停留了几秒。
“他们警惕的是‘银狐’这样的新面孔,警惕的是我希尔身边的人,警惕的是携带元力波动或明显武器的潜入者......”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玩味。
“但他们不会警惕一个......符合他们刻板印象的、无害的、依附于某位‘大人物’的‘女伴’。”
排练厅里死寂一片。
安迷修的身体瞬间僵直,像被无形的冰水从头浇下。
他那双蓝绿色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大,瞳孔深处清晰地映出希尔那张平静却吐出惊雷话语的脸。
“女......女伴?”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没错。”希尔斩钉截铁。
“你,安迷修先生。你的容貌气质足够出色。更重要的是,你身上没有明显的元力波动。毫无疑问,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你捂着左肩的手。
“拟态剂有其局限和风险,时间也来不及让他人适应。这是最稳妥的方案。”
安迷修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紧接着又迅速涨红。
他下意识地看向你,眼神里充满了求救的意味,仿佛在问“那个药剂......?”
你立刻明白了他的潜台词,无奈地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别看我,存货用光了,最后一支在采集站给你包扎前就打了。而且......”
你活动了一下依旧隐隐作痛的左肩。
“这玩意儿劲儿大,副作用也够喝一壶。你现在扎一针,万一在晚宴上突然骨头咯咯响或者嗓子劈叉,那乐子可就大了。”
安迷修眼中的希望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绝望和羞愤。
他握剑的手死死攥紧,骨节泛白。
骑士的荣誉感与眼前这荒诞的要求激烈碰撞。
他张了张嘴,想搬出“骑士着装得体”的信条,但在希尔冰冷而现实的目光下,在研究所的滔天罪恶前,任何辩驳都显得苍白无力。
你看着他窘迫得几乎要原地蒸发的样子,左肩的闷痛都被一股强烈的复杂情绪取代——有同情,有点幸灾乐祸,但更多的是对他即将遭遇的“酷刑”的默哀。
“咳......‘正义使者’大人,”你努力维持着“银狐”脸上那点混不吝,“为了爱与正义,为了艾琳小姐的清白,为了西尔维亚小姐的沉冤昭雪......牺牲一下形象,也是骑士精神在特殊战场的体现,对吧?总比打针强。”
你故意晃了晃自己还有些发僵的左臂。
安迷修猛地瞪向你,蓝绿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控诉,仿佛在说“你怎么能这样落井下石还幸灾乐祸”。
那眼神配上他通红的脸颊,杀伤力十足。
希尔似乎也轻轻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任何可能的情绪波动。
“时间紧迫。‘银狐’,你协助安迷修先生准备。我去安排身份和晚宴通道。”
她语速极快,不给安迷修任何反驳的机会,转身决绝离开。
沉重的金属门合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排练厅里只剩下你和僵在原地、仿佛石化了的安迷修。
空气安静得可怕,只有窗外悬空城永不疲倦的霓虹光影在无声流动,映在安迷修那张色彩纷呈的脸上。
“......走吧,骑士大人。”
你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点无奈的沙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点搞定,早点解脱。”
你率先走向排练厅侧门,那里通向更衣室和化妆间。
安迷修像是上了发条的机械木偶,动作僵硬地跟在后面,同手同脚,每一步都踩得地板咚咚作响。
他那身工装外套此刻皱巴巴地裹在身上,领口被他自己无意识扯得更开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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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衣室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排练厅的光影。
这里空间不大,堆满了各种演出服、道具箱,空气里弥漫着化妆品、定型喷雾和织物防尘剂混合的复杂气味。
几面巨大的化妆镜环绕,冰冷的镜面清晰地映出安迷修那张写满“视死如归”的俊脸。
希尔准备的“装备”已经整齐地摆放在中间的长桌上。
一件剪裁极其修身、面料泛着深海珠光般柔和光泽的晚礼服长裙,深蓝近乎墨色,裙摆缀着细碎的、如同星尘般的碎钻。
一双与之相配的、鞋跟细得吓人的水晶高跟鞋。
一套包括假发、化妆品在内的齐全伪装用具。
安迷修站在桌前,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像。
他看着那条裙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沾着机油和锈迹的工装外套和厚重皮靴,蓝绿色的瞳孔剧烈地震颤着。
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好几次,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无声地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
你看着他这副悲壮的样子,之前那点幸灾乐祸也消散了,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觉。
为了追查真相,为了那些被伤害的人,这个固执又正直的骑士,是真的在拼上一切。
“咳......”
你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公事公办。
“先......处理脸?”
安迷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点头,动作幅度大得差点把旁边的假发架子带倒。
“对!脸!先处理脸!”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坐到了化妆镜前的矮凳上,背脊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学生。
你拿起桌上的卸妆湿巾和基础护肤水,走到他面前。
安迷修下意识地挺直了背,目光不敢看你,只死死盯着镜子里自己那张写满窘迫的脸。
“别动。”你皱眉。
身高差让你不得不微微仰头,拟态剂塑造的男性化轮廓在近距离下更显清晰。
安迷修的身体僵住,喉结再次滚动了一下,目光飞快地掠过你的眉眼,又迅速垂下,盯着自己的膝盖。
他努力挺直背脊,维持着骑士的仪态,但微微泛红的耳廓和紧抿的唇线出卖了他内心的兵荒马乱。
你懒得理会,直接用沾湿的卸妆巾擦掉他脸上刻意抹上去的机油污迹和深色粉底。
湿巾擦过他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梁、紧抿的薄唇和线条清晰的下颌。
动作不算温柔。
安迷修配合地微微低着头,闭着眼,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你的手腕。
随着伪装被擦去,他那张过于俊朗、带着天然正义感的脸庞逐渐显露出来。
擦干净后,你拿起粉底液和遮瑕膏。
安迷修感受到冰凉的膏体触碰到皮肤,身体又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但强忍着没动。
你用手指沾取,在他脸上涂抹拍打,试图掩盖掉一些过于硬朗的线条。
指尖偶尔擦过他温热的皮肤,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瞬间的僵硬和屏住的呼吸。
他的睫毛颤动着。
你故意加重了点力道在他下颌线处揉按,他闷哼了一声,终于忍不住睁开眼。
那双蓝绿色的眼眸近在咫尺,清晰地映着你的影子——灰蓝色的虹膜片,刻意塑造的硬朗线条,还有眼底那点未散尽的促狭和因为忍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
他的眼神复杂极了,困惑、窘迫、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在瞳孔深处翻搅。
“看什么?我这么好看?还不闭眼~?”
你轻笑着低斥一声。
安迷修像是被惊醒,立刻慌乱地重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急促地扇动着,耳根那点红晕又加深了几分。
你加快速度,给他画上眼线,加深眼窝轮廓,涂上偏裸色的唇膏。
最后,拿起一顶深栗色的长卷发假发,小心翼翼地戴在他头上,调整好发网,遮住他原本棕色的短发。
镜子里的人,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张脸在修饰后少了几分棱角分明的英气,多了几分属于女性的精致柔美。深栗色的长卷发披散在肩头,衬得肤色更加白皙。
只是这位“小姐”此刻的表情,活像被架在火上烤。
安迷修死死闭着眼,仿佛只要不睁开,这一切就只是噩梦。
“行了,睁眼吧。”你退后一步。
安迷修像是等待审判的囚徒,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掀开了眼帘。
当他看到镜中那个戴着假发、妆容精致的自己时,那双蓝绿色的瞳孔瞬间收缩到极致!
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剧烈一晃,差点从凳子上栽下去!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化妆台,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他死死盯着镜子,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这......”
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破碎的音节艰难地挤出喉咙。
“硬件改造完成,”
你无视他的崩溃,声音平板地宣布。
“现在,是软件升级时间。站起来,‘骑士大人’。”
安迷修如同提线木偶般,动作僵硬地站了起来。
他那身工装和皮靴与镜中的“脸”形成了荒诞到极点的对比。
“首先,走路。”
你指了指地上。
“想象你不是在巡逻,而是在......嗯,赏花。步子小点,轻点。别跟要去冲锋陷阵似的。”
安迷修尝试着迈出一步。
他习惯性地跨出标准步幅,靴子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咚”一声,整个身体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停!”你扶额,“轻轻的!脚跟先着地,重心慢慢过渡到前脚掌!脚尖微微内收!想象你踩在鸡蛋上!不是地雷上!”
安迷修的脸更红了,他深吸一口气,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再次抬脚,以一种近乎滑稽的、蹑手蹑脚的姿态向前挪了一小步。
这次声音小了很多,但那紧绷的身体和僵硬的姿态,活像刚装上假肢。
“裙子!注意你的裙子……”你提醒道,指着那件挂在旁边的华丽礼服,“等你穿上那个,步子这么大,要么踩到裙摆摔个狗啃泥,要么让人看到你里面这条工装裤~”
安迷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脸色瞬间由红转白,额头的汗珠更密了。他尝试着把步子缩得更小,几乎是蹭着地板挪动,动作别扭得让人看着都难受。
“再来!”你毫不留情,“还有站姿!别跟站军姿似的!肩膀放松一点!下巴......下巴收一点!别昂那么高……你是腼腆内向的富家小姐,不是要去决斗!”
安迷修努力按照你的指示调整,试图放松肩膀,微微含胸,收起他那标志性挺拔姿态。
这对他而言简直是酷刑,每一次调整都伴随着骨骼轻微的抗议声和脸上加深的悲壮红晕。
镜子里的人,顶着一张精致的脸,身体却像被强行塞进不合身模具里的兵器,处处透着不协调的别扭。
“眼神!”
你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那双即使化了妆也难掩锐利的蓝绿色眼眸。
“不要这么看着我~低眉!顺眼!看地板!或者看你想象中的‘男伴’的肩膀!眼神要空茫一点,带点忧郁,或者......呆滞也行。不能有杀气。”
安迷修尝试着垂下眼帘,目光飘忽地落在你胸口以下的位置。
那眼神努力放空,却因为极度不自在而显得飘忽不定,甚至有点......委屈?配上他此刻的妆容和努力缩小的站姿,产生了一种奇异的、令人哭笑不得的脆弱感。
“好......勉强及格。”
你揉了揉眉心,感觉教他伪装比打一架还累。
“坐下试试。”
安迷修如蒙大赦,立刻就想拉开架势坐下。
“停!”你赶紧制止,“淑女!淑女怎么坐?能像你平时那样大刀金马吗?一只手压住后面裙摆,身体微微前倾,腿并拢,膝盖微微侧向一边......慢一点!优雅一点!想象你是易碎品!”
安迷修僵在原地,脸涨得通红。
他笨拙地尝试模仿你描述的动作,一只手别扭地伸到后面虚空地压了一下,身体僵硬地前倾,双腿并拢,膝盖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歪向一边,然后极其小心翼翼地往下坐。
那样子,仿佛凳子上布满了尖钉。
“起立!”
他屁股刚挨到凳子,你又下令。
安迷修条件反射般猛地弹起,动作快得像被电击,瞬间恢复了标准的军姿站姿。
“......算了,慢慢练吧。”
你看着他那副英勇就义的表情,彻底没了脾气。
“最后,声音。尽量少开口,非要说话,压低音量,语速放慢,尾音......带点飘?”你示范了一下,“嗯......知道了......谢谢......” 声音刻意放得轻柔飘忽。
安迷修的脸皱成一团。他清了清嗓子,尝试着开口,声音却像卡了壳的齿轮:
“......知......知道了......谢......谢......”
生硬得如同棒读,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听起来比哭还难听。
“噗......”你实在没忍住,一声短促的气音从喉咙里漏了出来。
安迷修猛地瞪向你,羞愤欲绝,蓝绿色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脸颊红得像要滴血。
“咳......抱歉,”
你赶紧捂住嘴,肩膀因为憋笑和忍痛而微微发抖。
“不是故意的......嘶......伤口疼......”这借口连你自己都觉得拙劣。
安迷修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仿佛要把所有的羞耻都压下去。
他不再看你,也不再看镜子,只是死死盯着地面,胸口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抑感。
他挺直着背脊,骑士的骄傲支撑着他,但那份骄傲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毁灭性的打击。
就在这时,更衣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安迷修先生?‘银狐’先生?”是希尔助理的声音,“‘克莱斯特小姐’的男伴和通行载具已就位。我们该出发了。”
敲门声如同解除定身的咒语。
安迷修猛地抬起头,那双蓝绿色的眼眸里,之前的羞窘、混乱、绝望瞬间被一种沉静的、近乎冰冷的决心取代。
所有的窘迫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属于骑士的坚毅和专注。
他看了你一眼,那眼神复杂,却异常清醒。
然后,他迈开穿着沉重的脚,以一种既别扭又带着奇异决心的步伐,朝着门口走去。
那身朴素的工装,此刻仿佛成了他最后的战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