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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浇打着路明非单薄的脊背,师父枯槁的身体伏在他背上,轻得像一捆干柴,却又沉重得如同背负着一座随时会崩塌的山岳。

每一次颠簸,每一次脚步落下,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背上那具身躯传来的、无法抑制的痉挛和深入骨髓的剧痛。

师父压抑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声就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痛苦的呻吟,每一次呼气都喷出带着冰晶碎末和暗红血丝的冰冷气息,打在他湿透的脖颈上。

路明非咬紧牙关,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狼藉的高架桥残骸上跋涉。

他的体力同样透支严重,意能枯竭,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眼前阵阵发黑。

但他不敢停,也绝不能停!

楚天骄那混蛋的话还在耳边嗡嗡作响,这片鬼地方随时可能冒出新的怪物,师父的状态……太糟糕了!必须立刻得到救治!

“医……院……”

路明非喘着粗气,声音嘶哑破碎,他努力集中最后一丝意念,沟通着体内那点微薄的意能,试图引动移形换景的坐标

“师父……撑住……我们……去医院!”

就在他意念凝聚,即将锁定最近医院急诊科坐标的瞬间——

一只冰冷、枯槁、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道的手,猛地抓住了他胸前湿透的衣襟!

“咳…咳…别…别去!”

师父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决,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回…回小院……”

路明非的动作猛地一滞!意念被打断,眼前一阵眩晕。

他难以置信地扭过头,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混合着焦急和不解的汗水

“小院?!老头你是不是疼糊涂了?!你现在需要的是医生!是手术台!是IcU!不是你那破院子里的草药罐子!”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格外尖锐

“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咳血咳得跟喷泉似的!里面还他妈带冰碴子!这是草药能治好的吗?!你会死的!你他妈真的会死啊!”

师父没有立刻反驳,只是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穿透雨幕,带着一种路明非无法理解的疲惫和洞悉。

他抓着路明非衣襟的手又紧了紧,指甲隔着湿透的布料几乎嵌进肉里。

“医院…没用…”

他断断续续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我…我的伤…他们…治不了…只会…暴露…引来…更大的…麻烦…”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似乎在压抑翻涌上来的血沫,“小院…安全…有…药…能…稳住…”

更大的麻烦?暴露?路明非脑子里瞬间闪过楚天骄那张警惕的脸和“卡塞尔学院”这个陌生的名词。

他明白了师父的顾虑。

师父身上的伤,根本就不是现代医学能解释和处理的,强行送医,只会把他们师徒彻底暴露在那些未知的、充满敌意的目光之下,而师父现在的状态……别说再战,连自保都做不到。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涌上路明非心头。

他知道师父说得对,理智告诉他这是唯一的选择。

可看着师父嘴角不断溢出的、带着诡异冰晶的暗红血迹,感受着背上那具冰冷颤抖、生命气息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的躯体,他只觉得一股邪火在胸腔里乱窜!

“操!”

路明非狠狠骂了一句,声音里充满了憋屈、不甘和浓浓的担忧。

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再睁开时,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只剩下被强行压下的暴躁和一种近乎认命的决断。

“妈的!老东西!算你狠!”

他咬牙切齿地低吼着,像是在骂师父,又像是在骂这该死的命运,“回去!回去!现在就回去!你要是敢死在半路上,老子……老子就把你那破院子一把火烧了!把你那些宝贝草药全他妈喂猪!”

他一边恶狠狠地放着狠话,一边却极其小心地、甚至有些笨拙地再次调整了一下背上师父的位置,确保不会压迫到那些可能更严重的伤口。

然后,他不再犹豫,咬紧牙关,再次集中起那点可怜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意念。

这一次,锁定的坐标不再是冰冷的医院大楼,而是那座熟悉又破旧的篱笆小院。

那个弥漫着草药苦涩气息、承载了他所有非人训练和痛苦回忆的“家”。

“移形……换景!”

微弱的意能波动艰难地扩散开来,周围的风雨和残破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

路明非能感觉到身体被空间拉扯的撕扯感,以及背上师父因为空间转移而骤然加剧的痛苦抽搐和压抑的闷哼。

“撑住!老混蛋!快到了!”

路明非在空间转换的眩晕中,几乎是本能地嘶吼着,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和急切。

光影急速变幻,冰冷的雨水和硝烟味被潮湿的草木气息取代。

下一秒,两人踉跄的身影,出现在了一片被暴雨洗刷得青翠欲滴、却异常熟悉的竹林边缘。

不远处,那座爬满青藤、篱笆歪斜的破旧小院,在风雨后的朦胧天光下,沉默地矗立着,如同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路明非背着气若游丝的师父,一步一个湿漉漉的脚印,踏着泥泞的小径,朝着那座此刻唯一能提供“安全”的破败小院,艰难地、跌跌撞撞地走去。

嘴里还在不停地骂骂咧咧,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心头的恐惧,就能让背上那个越来越冰冷的老头子……再撑久一点。

冰冷的雨水顺着路明非湿透的衣角滴落在小屋粗糙的泥地上,发出单调而压抑的“滴答”声。

昏黄的煤油灯在墙角摇曳,将床上枯槁身影的轮廓拉得更加扭曲、虚弱。

师父被路明非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铺着陈旧草席的硬板床上,身体几乎陷了进去。他枯瘦的胸膛起伏微弱得难以察觉,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沉闷的、如同砂纸摩擦的杂音,每一次呼气都带出丝丝缕缕带着冰晶碎末和血腥味的白气。

脸色在昏黄灯下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败,嘴唇干裂发紫,嘴角凝固着暗红的血痂。

“咳…咳…”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枯槁的身体剧烈地蜷缩起来,如同被无形的手攥紧。

更多的、带着诡异冰晶的暗红血沫涌出,染污了草席。

路明非半跪在床边,双手死死攥着拳,指甲深陷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

他看着师父痛苦的模样,听着那令人心颤的喘息,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绝望顺着脊椎爬上来,几乎要将他冻僵。

他帮不上任何忙,连碰都不敢轻易碰一下,生怕加重师父的痛苦。

“盒……盒子……”

师父艰难地侧过头,浑浊的目光费力地聚焦在路明非脸上,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

“院…院子里…石桌下…埋的…檀木盒子…咳…拿…拿来…”

路明非猛地回过神,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盒子?药?等着!马上!”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弹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出小屋,顾不上外面依旧淅淅沥沥的小雨和满地的泥泞。

院子里一片狼藉,台风过境留下的痕迹尚未清理。他凭着记忆冲到角落的石桌旁,也顾不得找工具,双手如同铁锹般疯狂地刨挖着冰冷的湿泥!

指甲很快翻裂,泥水混着血水糊满了双手,他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石桌下那个被师父视为最后希望的盒子!

“找到了!” 指尖触碰到坚硬的木质,路明非精神一振,更加疯狂地刨挖,终于将一个沾满泥污、沉甸甸的檀木盒子挖了出来!盒子不大,入手冰凉,上面雕刻着古朴繁复的、他完全看不懂的符文。

他抱着盒子,如同抱着稀世珍宝,跌跌撞撞地冲回屋内,冲到床边!

“师父!盒子!”

路明非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急迫。

师父费力地抬起眼皮,枯槁的手指颤抖着,指向盒子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凹槽。

路明非立刻会意,用沾满泥血的手指狠狠按了下去。

“咔哒”一声轻响,盒盖弹开。

一股极其浓郁、混合着刺鼻苦涩和一丝奇异清香的药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小屋。

盒子里没有药丸,只有一小块鸽卵大小、通体呈现暗金色泽、如同凝固的岩浆般缓缓流淌着微弱光芒的……膏体。

那光芒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安抚灵魂的温热感。

“取…绿豆大……快……” 师父的声音更加急促,带着一种与时间赛跑的迫切。

路明非不敢怠慢,用颤抖的、沾满泥污的手指,极其小心地在那暗金色膏体边缘刮下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托着那一点比黄金还要珍贵的药膏,送到师父干裂发紫的唇边。

师父微微张开嘴,路明非颤抖着手指将那点暗金送入师父口中。

入口瞬间,那点暗金膏体便如同有生命般融化消失。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路明非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师父的脸,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师父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震,深陷的眼窝中,浑浊的眼珠骤然爆发出一点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光芒。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生命律动的暖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灰败的脸颊上蔓延开来,那深入骨髓的、如同亿万钢针穿刺的剧痛似乎得到了瞬间的缓解,一直无法抑制的剧烈痉挛奇迹般地平息了。

他胸膛的起伏虽然依旧微弱,但那如同破风箱般的可怕杂音却减轻了许多。

一声悠长的、仿佛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叹息,从师父口中缓缓吐出,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的疲惫,却又蕴含着一种……短暂安宁的意味。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床边依旧半跪着、浑身泥泞、脸上混杂着血污、泥水和泪痕、眼神中充满巨大希冀与恐惧的路明非。

昏黄的灯光下,师父灰败的脸上似乎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血色。

他看着路明非,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个极其虚弱、却又异常清晰的弧度。

那是一个……安抚的笑容。

“呼……” 师父的声音依旧沙哑虚弱,却不再断断续续,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清晰地传入路明非耳中

“这下……好了……还能……再坚持……十分钟……”

“十……十分钟?!”

路明非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巨雷狠狠劈中。

刚刚因为师父气息稍稳而升起的一丝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希望火苗,被这三个字瞬间浇灭。

冰冷彻骨的绝望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他的心脏、骨髓、灵魂深处。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混杂的泥水、血污和未干的泪痕扭曲在一起,那双深褐色的眼睛瞬间瞪大到极致,瞳孔里布满了难以置信的血丝。

“十分钟?!你他妈跟我说十分钟?!”

路明非的声音猛地拔高,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带着一种被彻底愚弄和背叛的狂怒。

他猛地从床边弹起来,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在小屋内疯狂地踱步,每一步都重重地踏在泥泞的地面上,溅起肮脏的水花。

“老混蛋!你他妈耍我?!!”

他指着床上气息微弱却面带平静笑容的师父,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老子拼了命把你从那个鬼地方背回来!老子以为那盒子里是救命的东西!结果呢?!就他妈换你十分钟?!十分钟够干什么?!够你交代遗言吗?!啊?!”

他猛地冲到床边,双手狠狠抓住床沿,粗糙的木刺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师父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嘶哑破音

“你不是说死不了吗?!你不是说还能再坚持吗?!你他妈现在跟我说十分钟?!你骗我!你一直都在骗我!你把我从那个破学校拖出来!你让我杀人!你让我穿那身该死的铠甲!你说要教我活下去!现在呢?!你自己就要撑不住了!你他妈就是个骗子!老骗子!!”

路明非的咆哮在小屋内疯狂回荡,带着少年人无法承受的巨大痛苦和绝望。

他像一头困兽,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只能将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无助、所有的委屈,化作最恶毒、最伤人的语言,狠狠地砸向眼前这个他唯一能依靠、此刻却即将彻底失去的人。

然而,面对这狂风暴雨般的指责和怒骂,师父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浑浊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暴怒的少年。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反驳,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洞悉一切的疲惫,以及……一丝极淡、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歉疚?

他嘴角那抹微弱的、安抚性的弧度,依旧艰难地维持着。

路明非的咆哮渐渐失去了力气。

他看着师父平静的眼神,看着那灰败脸上勉力维持的笑容,看着那嘴角再次缓缓渗出的、带着冰晶碎末的暗红血丝……那堵愤怒筑起的堤坝,在巨大的、冰冷的现实面前,轰然坍塌。

所有的怒骂,所有的指责,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

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将他淹没的、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绝望。

“不……不要……”

路明非的声音猛地变了调,从愤怒的嘶吼变成了破碎的、带着浓重哭腔的哀求。

他“噗通”一声再次重重跪倒在冰冷泥泞的地上,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而筛糠般颤抖起来。

他伸出沾满泥污和血渍的手,死死抓住师父枯槁冰冷的手指,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师父……我错了……我不该骂你……我错了……”

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泥污,冲刷出道道狼狈的痕迹

“你别死……求求你了……别丢下我……我一个人不行……我真的不行……”

他像个被遗弃的孩子,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在这一刻彻底粉碎,只剩下最原始的、对失去唯一依靠的恐惧。

是啊,他为何会如此残忍?他明明可以一直那样被遗弃在婶婶家,遭受着所有人的冷眼,做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为什么……要把他拉出来……

万一他拉出来的是一个废物……他不就亏了吗……

为什么要把温柔……给他一个废物……

“你告诉我……那药还有没有?!盒子……对!盒子!”

他像是突然抓住了什么,猛地转身扑向那个被扔在地上的檀木盒子,颤抖着双手捧起来,如同捧着最后的希望,疯狂地抠挖着盒底残留的那一点点暗金膏体,

“还有一点!还有一点!师父你吃!你快吃下去!吃了就好了!求你了!吃啊!”

他沾满泥血的手指颤抖着,将刮下来的一点微末暗金拼命往师父紧闭的唇边送,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吃啊!师父!你张嘴!吃了就能再坚持……再坚持久一点!我们去找别的药!去找更好的医生!我背你去!去哪里都行!别死……我求你了……求你了……别死……只要别死我什么都听你的!”

泪水模糊了视线,手指上的污秽沾染了师父干裂的嘴角。

那一点点珍贵的药膏,在路明非绝望的哀求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如此……讽刺。

师父枯槁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却异常坚定地,反握住了路明非颤抖的手腕,阻止了他徒劳的动作。

他浑浊的目光,如同穿透了时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托付,深深地、深深地望进了路明非那双被泪水浸泡、充满恐惧和哀求的、深褐色的眼睛里。

“明非……”

师父的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敲打在路明非的心上。

师父枯槁的手指,冰冷得如同玉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温柔的力道,轻轻覆在路明非死死攥着召唤器、指节发白的手背上。

那触感,像是一块寒冰覆盖在滚烫的烙铁上,瞬间让路明非颤抖的哭喊哽在了喉咙里。

他抬起被泪水、泥污和绝望糊满的脸,深褐色的瞳孔里只剩下茫然和巨大的恐惧,像一个迷途的幼兽,无助地望着即将熄灭的灯火。

师父浑浊的目光,穿透小屋昏黄的油灯光晕,也穿透了路明非此刻崩溃的绝望,投向了一个遥远得无法触及的地方。

他的声音依旧微弱沙哑,如同风吹过枯叶的簌簌轻响,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平和的韵律,像是在讲述一个古老而寻常的故事,一个关于别人的故事。

“明非……”

师父的声音很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艰难地剥离出来,

“很久很久以前……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孤儿。”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有微弱的星光一闪而逝。

“那颗星星……很美……它叫……阿瑞斯。”

提到这个名字时,师父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极其深沉的眷恋和……无法磨灭的痛楚,

“那是……战士回不去的……故乡。”

路明非怔住了,忘记了哭泣,忘记了哀求,只是呆呆地看着师父。

阿瑞斯?故乡?这些词语如同天方夜谭,与他此刻濒临崩溃的现实格格不入。

“那时候……” 师父的声音沉了下去,仿佛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回忆

“没有和平……只有……永无止境的……战斗。”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握着路明非的手也微微收紧。

“天空……是紫红色的……永远笼罩着……燃烧的尘埃云……”

他缓缓描述着,声音里没有波澜,却透出一种刻骨的冰冷,“大地……是焦黑的……裂开巨大的伤口……流淌着……滚烫的……金属熔浆……”

路明非的眼前,仿佛随着师父的话语,展开了一幅地狱般的画卷。

“河流……是凝固的……血……混合着机油……”

师父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刻刀,在路明非的心上划着

“城市……是巨大的……墓碑……扭曲的钢铁骨架……指向……破碎的天空……”

“我见过……太多了……”

师父的目光空洞地投向小屋低矮的屋顶,仿佛看到了那些湮灭在时间长河中的惨烈景象,

“见过……要塞被……能量束……贯穿……瞬间……数万人……化作……飞灰……”

“见过……战士……穿着残破的铠甲……抱着……被炸碎的……同袍……在辐射雨中……嚎哭……直到……喉咙……喷血……”

“见过……孩子……躲在……母亲的……尸体下……眼睛……像死去的……玻璃球……”

“见过……为了……一块……干净的水……几十个人……互相……撕咬……像……野兽……”

每一个简短的描述,都如同一把冰冷的锤子,重重砸在路明非的心上。

他无法想象那样的景象,那超越了地球上任何一场战争的残酷。

那是一种彻底摧毁希望、磨灭人性的炼狱。

路明非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那种描述带来的、直击灵魂的冰冷绝望。

师父的气息变得更加微弱,讲述也变得更加艰难,仿佛每一次回忆都在消耗他最后的生命烛火。

“后来……我到了……这里……地球……”

他微微侧过头,浑浊的目光似乎想穿透墙壁,看向外面风雨过后的世界,

“其实刚开始我是挺庆幸的,我以为……远离了……战火……会不一样……”

一丝极其苦涩、甚至带着点自嘲的笑意,在他灰败的嘴角艰难地浮现。

“可是……人性……在哪里……都一样……贪婪……背叛……杀戮……从未……停止……”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浓重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失望

“我见过……太多……披着人皮的……怪物……为了……权力……财富……甚至……只是……无聊的恶意……就能……碾碎……别人……”

路明非的心沉了下去。

师父的语气,让他想起了自己被迫卷入的那些黑暗,那些邪教仪式、那些被欲望扭曲的罪犯、那些追杀他们的混血种……人性之恶,似乎真的是无处不在的阴影。

就在路明非以为师父会彻底沉溺于这无边黑暗的失望中时,师父的声音却奇异地柔和了一丝。

那浑浊的眼睛里,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漾开了一圈极其微弱、却异常温暖的涟漪。

“直到……我遇到了……一个人……”

师父的声音很轻,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那是在讲述阿瑞斯毁灭和地球黑暗时都未曾有过的情绪。

“一个女人……”

路明非屏住了呼吸。

他从未在师父口中听到过这样的语气。

“一个……非常……非常……特别的……女人……”

师父的嘴角,那抹苦涩的自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纯粹、极其温暖的、近乎梦幻的弧度。仿佛光是回忆这个名字,就足以驱散他体内所有的冰冷和痛苦。

“她……很傻……”

师父的声音带着一丝宠溺的笑意,“明明……自己……活得……也很艰难……却总是……忍不住……去帮……别人……”

“一只……受伤的……小鸟……一个……迷路的……孩子……甚至……是……路边……快要……枯死的……野草……”

师父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柔和,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那个模糊而温暖的身影,

“她……会蹲下来……小心地……给小鸟……包扎……会牵着……孩子的手……送他回家……会……给野草……浇水……说……‘每一个生命都有活下去的权利,这是绝不能剥夺的’……”

昏黄的灯光下,师父灰败的脸上似乎被这遥远的回忆染上了一层极其微弱的光晕。

路明非怔怔地看着,忘记了哭泣,忘记了恐惧,甚至忘记了那残酷的“十分钟”倒计时。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师父,如此……温柔,如此……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她……让我……看到了……”

师父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满足,目光重新聚焦在路明非脸上,那浑浊的眼底深处,仿佛有星火在微弱地燃烧

“看到了……即使……在最黑暗……最污浊……的……地方……”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紧紧握住路明非的手,仿佛要将某种信念传递过去。

“……也依然……存在着……无法被……磨灭的……光……”

“……那就是……人心……深处……的……善……”

“善?” 路明非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字眼,深褐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不解。

师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困惑。

他看着路明非茫然的眼睛,看着他紧握召唤器的左手,看着他脸上未干的泪痕和泥污,看着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沾染着血污和泥土的运动服。

他的目光,如同穿越了千年的时光隧道,带着无尽的沧桑、血火淬炼的疲惫、以及此刻倾注了全部生命的……托付,深深地、深深地烙印在路明非的灵魂深处。

师父的目光,如同沉入深潭的古玉,带着穿透灵魂的重量,紧紧锁在路明非茫然而又带着巨大恐惧的脸上。

小屋昏黄的油灯在他浑浊的眼底跳跃,映照出千年征伐的疲惫,也映照出最后一丝燃烧的、名为托付的火焰。

他枯槁的手指,依旧覆盖在路明非紧攥召唤器的手背上,那冰冷的触感似乎要将某种沉重的东西烙印进少年的骨髓。

“明非……”

师父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路明非的心上

“你……知道……刑天铠甲……的职责……是什么吗?”

路明非下意识地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职责?他只知道穿上那身铠甲,就要去战斗,去杀戮,去面对那些狰狞的怪物和冰冷的刀锋。

为了活下去,为了保护这个快死的老头子。

仅此而已。

师父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灰败的脸上没有任何责备,只有一种深深的、洞悉一切的悲悯。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发出沉闷的杂音,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在撕裂着残存的生命力。

然后,他用尽最后的力气

“刑天铠甲……是……正义的铠甲……”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

“他的职责……就是……铲除……那些……恶!”

“铲除……那些……扭曲人心……践踏生命……制造……无边……苦难的……恶!”

师父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如同战鼓擂响。

但紧接着,那锐利如剑的目光又奇异地柔和下来,如同穿透乌云洒落的第一缕晨光,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悲悯。

“而……保留……那……最……纯真的……善……”

师父的目光重新落回路明非脸上,落进他深褐色的、被泪水浸泡的、充满了对这个残酷世界不解和恐惧的眼眸深处。

“保留……那些……像……她……一样的……”

“……微弱……却……永不……熄灭的……光……”

师父的喘息变得更加急促,灰败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但他依旧死死盯着路明非的眼睛

“娃……看……看着这个世界……” 师父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苍凉和沉重。

“它……充满了……无序……与……罪恶……” “黑暗……无处不在……贪婪……背叛……杀戮……如同……跗骨之蛆……”

“你……或许……会被它们……所伤……”

师父的目光扫过路明非身上沾染的血污,仿佛看到了他未来将要经历的无数坎坷和背叛。

“会被欺骗……会被辜负……会……痛彻心扉……”

师父枯槁的手,却在此刻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死死握住路明非的手腕。

那浑浊的瞳孔深处,如同回光返照般,燃烧起熊熊的火焰。

那火焰不是愤怒,不是毁灭,而是一种超越生死、洞穿黑暗的——信念之火!

“但是!”

师父的声音陡然变得如同洪钟大吕,带着震人心魄的力量,在小屋中回荡

“即便如此——!” “

你也要……相信自己!”

“相信……你心中……那……守护的……信念!”

“相信……那份……源自……铠甲……也源自……你本心的……正义!”

“相信……无论……黑暗……如何……深重……”

“那份……为了……守护……最纯真……之善……而战的……光芒……”

师父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路明非的瞳孔深处,带着最后的、不容置疑的托付

“永不会……熄灭!有人如果想要染指他,那就用鲜血告诉他,什么东西碰得,什么碰东西碰不得!”

话音落下,师父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灯油的残烛,那燃烧着信念火焰的瞳孔,光芒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重新被无边的疲惫和死寂的灰败所占据。

他覆盖在路明非手背上的手指,力道也在瞬间松懈,变得冰冷而无力。

“呃……”

一声压抑着极致痛苦的闷哼从他喉咙深处溢出,更多的、带着冰晶碎末的暗红血液,不受控制地从他嘴角汹涌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陈旧的草席。

那抹艰难维持的、安抚性的微笑,终于彻底消失在灰败的唇角。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路明非呆呆地跪在床边,如同被师父最后那番话和信念之火彻底烧穿了灵魂。

他忘记了哭泣,忘记了恐惧,忘记了那冰冷的“十分钟”倒计时。

师父枯槁的手,冰冷地垂落在染血的草席上。

那浑浊的眼睛,依旧微微睁着,最后定格的方向,是路明非紧握召唤器的左手……

小屋昏黄的油灯,在寂静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将师徒二人最后的剪影,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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