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练的汗还没干透,黏在后背像块湿抹布。
路明非攥着师父给的零钱,刚拐过老槐树,就撞见李慧慌慌张张地往巷口跑,帆布包带子歪在肩上,鬓角的白发被风吹得乱飘。
“路明非!”李慧的声音劈着叉,老远就喊,眼里的红血丝比陈建军昨晚的还重,“陈超……陈超在你家吗?”
路明非愣了愣,脚像被青石板吸住了。手里的零钱硌着掌心,他这才想起早上练掌时师父说的“气要沉”
可现在气全堵在嗓子眼,沉不下去,只往上涌,带着股酸意。
“陈超?”他张了张嘴,声音比蚊子还小,衰仔的本能先冒了头,下意识想往后缩,“没、没有啊……我一早就去师父那儿了,没见着他。”
李慧的肩膀猛地垮下来,像是被抽走了骨头。
她往前踉跄半步,抓住路明非的胳膊,手心全是汗,凉得像井水。
“他昨晚没回家!”她的声音抖得厉害,眼泪跟着砸下来,砸在路明非手背上,“跟他爸吵了架,光着脚跑出去的,到现在没影……书包、鞋都在家,路明非,你真没见着他?”
“吵架?”路明非脑子“嗡”的一声,像被师父的剑鞘敲了下后脑勺。
衰仔的本能开始作祟,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
他想挠头,想结巴着说“我不知道”,想转身接着去买猪肉假装没听见
他从小就这德行,遇到麻烦第一反应是躲,像只受惊的土拨鼠,恨不得钻进青石板的缝里。
可眼前是李慧发红的眼睛,是陈超妈攥着他胳膊的手在抖,是“陈超没回家”这六个字像冰锥扎进心里。
他突然想起那天早上,陈超塞给他的橘子糖,糖纸在阳光下闪得像碎玻璃;想起香樟树下,陈超攥着练习册挡在他身前,说“他是我朋友”;想起老槐树下,陈超对着树洞小声问“我普通吗”,声音软得像块受潮的饼干。
那点想躲的怂劲,突然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阿姨,”路明非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零钱在掌心里硌出印子,“他跟叔叔吵什么了?”
“还不是他爸……”李慧哽咽着,说不下去,只拽着他往巷外走,“警察都来了,我去你家问问,没见着就再去老槐树那儿找找,他总往树洞里塞饼干……”
路明非没动,脚像生了根。他突然想起陈超练习册背面的刺蛇,想起陈超说“防御比进攻重要”,想起自己今早练的掌法
师父说“掌是盾,能裹着劲护东西”。
衰仔的本能还在扯他的后腿,说“你找不着的,你连自己都护不住”,可另一个声音更响,像剑从鞘里抽出的“噌”声:陈超是他朋友,是少数不觉得他是“野种”的人,是会把橘子糖塞给他的人。
“阿姨,”他抬起头,声音还是有点抖,却比刚才稳了,“我不知道……但我一定帮您找”
……
李慧的脚步踉跄着,帆布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响,像敲在路明非的心上。老槐树就在巷口,树影被晨光拉得老长,树洞里的三花猫探出头,绿眼睛亮得像颗玻璃珠,看见李慧就往深处缩了缩。
“陈超总在这儿喂猫”
李慧蹲下身,手指往树洞里摸,摸到几片碎饼干渣,指尖沾着点潮乎乎的土,
“昨天早上还说饼干不够了,要我买两包苏打饼……”
她的声音哽在喉咙里,抓起地上半块受潮的饼干,碎屑从指缝漏下来,像撒了把碎泪。
路明非站在树旁,抬头往树杈上瞅。陈超以前总说树杈能藏东西,有次把星际卡片塞在树皮缝里,结果被鸟叼走半张。
他踮起脚扒着树干晃了晃,槐叶簌簌往下掉,砸在肩头像细针,没有陈超的影子,只有树洞里的猫舔了舔爪子,绿眼睛瞟过来,像在说“他没来过”。
“去学校看看吧。”
路明非拽了拽李慧的袖子,手心的汗蹭在她的帆布包上,“他昨天揣着练习册跑的,说不定去教室了。”
仕兰中学的铁门还没开,门卫大爷趴在传达室的桌上打盹,搪瓷杯里的茶凉透了。
李慧拍着铁门喊“王大爷”,声音在空荡的校门口荡开,惊飞了香樟树上的麻雀。
大爷揉着眼睛出来,看见李慧红着眼,赶紧开了侧门
“陈超妈?这大清早的……”
“王大爷,您见着陈超了吗?”李慧往里冲,帆布鞋踩在操场的塑胶跑道上,发出“噗噗”的响,“昨晚没回家,穿的校服……”
大爷愣了愣,摇着头往教室方向指
“没见着啊,今早巡逻都没瞅见人影,他常去的顶楼实验室?要不你们去瞅瞅?”
顶楼实验室的门挂着锁,锈迹斑斑的锁孔里积着灰。
路明非趴在窗台上往里瞅,实验台摆得整整齐齐,烧杯倒扣着,只有角落那只巴西龟趴在石头上,脖子伸得老长,看见人影也没缩回去,陈超说过这龟通人性,可现在它只是慢吞吞地划了划爪子,像在说“没见着人”。
李慧的手机响了,是陈建军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派出所……说监控里没瞅见陈超出巷子……”
挂了电话,李慧的手撑在实验台的玻璃上,指节泛白。
晨光从窗户斜照进来,在她鬓角的白发上投下光斑,像落了层霜。
“他总去文具店看星际卡片……”她喃喃着,转身往楼下走,脚步比刚才沉了。
文具店的卷帘门刚拉开半米,张老板正弯腰往外搬纸箱,看见李慧就直起腰
“陈超妈?买卡片啊?”
“张叔,见着陈超了吗?”路明非抢在李慧前头问,眼睛扫过橱窗里的虫族女王卡片,那是陈超念叨了半个月的新款。
张老板皱起眉,往巷口指
“昨晚倒见着个光脚的小子,往废弃车棚那边走,背影像陈超……我喊了声,没回头。”
废弃自行车棚的塑料布被风刮得“啪嗒”响,棚顶的破洞漏下块光斑,照在积灰的车座上。
李慧往里走,帆布包蹭过生锈的车把,发出“吱呀”的呻吟。
路明非跟着进去,脚踢到个空饼干袋,是陈超常买的苏打饼牌子
袋子被踩扁了,边缘沾着点土,像被人踢过。
“陈超?”李慧的声音在棚里荡开,带着回音,“你出来好不好?妈不怪你……”
风从破洞灌进来,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掠过脚边。
路明非忽然想起昨晚练掌时,师父说“气能裹住想护的东西”,可现在他连陈超的气都感觉不到,只有棚柱后那点若有若无的金属凉意,像之前摸到的锈剑。
他们又去了后山,陈超抓甲虫的地方;去了篮球场,陈超崴脚练投篮的角落;去了师父家的巷子,石桌上还摆着师父没喝完的茶碗。
太阳爬到头顶时,李慧的帆布鞋磨破了边,路明非的校服后背湿了一大片,手里的零钱早就攥得发皱,却连陈超的半片影子都没见着。
老槐树下的三花猫不知什么时候钻了出来,蹲在李慧脚边蹭她的裤腿。
李慧蹲下来摸猫的头,指尖抖得厉害
“他到底在哪儿啊……”
路明非望着远处的居民楼,晨练的汗干了又湿,后背像结了层盐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