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课的铃声像块生锈的铁片,“哐当”一声砸在走廊里。
路明非刚把书包塞进桌肚前排的女生就转过来,把一摞作业本“啪”地放在他桌上
“路明非,帮我交一下作业。”
他没应声,抱着作业本往办公室走。走廊里的风从窗户钻进来,掀起他校服的衣角,像只没力气飞的鸟。
路过公告栏时,他瞥了眼光荣榜,路鸣泽的照片在最上面,穿着新校服,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上周数学测验他考了全班第一,照片是婶婶特意去洗的,逼着老师贴上去的。
“……又是糟糕的一天呢”
路明非晃了晃脑袋继续向前走去
“路明非,你这作业怎么又没交?”
老师的质问是如同一柄尖刀,刺激这位孩子的心
路明非低着头,看见自己磨破的鞋尖在地面上蹭出点灰,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
其实他作业是写了的,只是夹在课本里忘了拿,可他懒得解释——以前说过,老师没信,后来就索性不说了。
于是他又挨了一顿批评,不过他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常。
……
第一节课是数学,黑板上的函数图像像盘缠在一起的蛇。
路明非课没有听数学课的习惯,只是一直盯着窗外,梧桐叶被风卷得打转,像他心里那点说不清的慌。
可就在这个时候,老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神游天外。
“路明非,这道题你来解。”
他连忙站起来,但一个没站稳,腿撞在了桌腿上,发出“咚”的闷响。
全班顿时哄笑起来,他看着黑板上的公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直到老师不耐烦地挥手
“坐下吧,上课别走神。”
时间总是飞速的,至少在路明非眼里是这样,他一上午没动的脑袋倒是稍微转了一转。
“啊……是最讨厌的活动呢”
他被体育委员推了一把
“愣着干什么?排好队!”
他踉跄着站进队伍末尾,动作慢了半拍,被广播里的口令带着往前晃,像个没上紧发条的木偶。
阳光晒得后背发烫,他摸了摸裤兜,橘子糖的玻璃纸硌着掌心,皱巴巴的,却还留着点黏手的甜。
午饭是从家里带的冷饭,米饭硬得像石子,咸菜是昨天的,甚至有点发馊。
至于其他的菜……好吧,他就没奢求过有多好,能吃就不错了。
他蹲在操场角落的梧桐树下吃,看着路鸣泽被一群同学围着,手里举着婶婶给的火腿三明治,笑得满脸通红。
就在这时有个胖男生突然冲他喊
“路明非,你婶婶又给你带‘忆苦思甜饭’啦?”
这一番言论下来周围爆发出一阵笑,他没抬头,把最后一口饭塞进嘴里,咽得喉咙生疼。
下午的语文课,老师让写“我的家人”。
路明非握着笔,笔尖在纸上悬了半天,只画出个歪歪扭扭的相框。
他想起老家里客厅柜子上落灰的照片,想起游乐园模糊的旋转木马,想起老头蓝布褂子上的白发,最后在纸上写了两个字:“秋千”。
至于之后怎么样,他可就不管了,毕竟让老师数落可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放学铃响时,他被老师叫去帮忙搬作业本。
抱着一摞厚厚的本子往办公室走,走廊里的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跟着他的尾巴。
路过操场时,看见路鸣泽正和同学踢足球,新书包扔在台阶上,印着的奥特曼在余晖里亮得刺眼。
他把作业本放在老师桌上,转身往校门口走。
梧桐叶又落了一层,踩上去“沙沙”响。
书包带勒得肩膀疼,可裤兜里的糖纸被体温焐得发暖,像揣着个小小的太阳。
走到路口时,路鸣泽已经被婶婶接走了,路明非满脸黑线,不过心里也没有什么奢望,只是没想到他们连等都不等一下。
听脚步挪到,正想要往叔叔家的方向走时
迎面走来了一个奇怪的人。
迎面走来的人比叔叔还高得多,像座移动的黑铁塔。
深色连帽衫的兜帽压得极低,边缘几乎蹭到胸口,连下颌线都藏在阴影里,只露出一截苍白的指尖,攥着个黑色的皮质手包,包带勒得很紧,像嵌进了手腕。
他走路的时候很安静静,鞋底踩在落叶上没什么声音,只有衣料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像蛇蜕皮时的动静。
路明非低着头本能地往旁边躲,肩膀却还是擦到了对方的胳膊
那硬邦邦的,像撞在一截冷铁上。
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兜帽下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呼吸,像风扫过冰面。
路明非的后颈猛地一麻,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下,裤兜里的橘子糖纸突然变得滚烫,玻璃纸的褶皱硌得掌心发疼。
他没敢抬头,只瞥见那人手包上挂着的金属链,链节上刻着复杂的纹路,在夕阳下闪了点冷光,像某种陌生的图腾。
等他快步走出几步回头时,那道高大的黑影已经拐进了巷口,只剩下被风吹起的兜帽边角,像只掠过地面的鸦羽。
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像有冰锥往骨头缝里钻。
路明非猛地顿住脚,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咚咚”声撞得耳膜发疼,连呼吸都忘了。
他僵硬地转过头,巷口的黑影已经彻底消失,可那擦肩而过时的冷意像附骨之疽,黏在皮肤上,凉得人打哆嗦。
裤兜里的糖纸突然不暖了,玻璃纸的褶皱硌得掌心发慌,刚才那截苍白的指尖、手包上的冷光纹路,还有那声冰碴似的呼吸,在脑子里搅成一团乱麻,像数学老师黑板上盘缠的函数,却比那吓人百倍。
他想起新闻里说的“杀人事件”,后颈的汗毛瞬间根根竖起来,像被狂风扫过的野草。
“跑”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腿已经先动了。
他几乎是踉跄着往前冲,书包带在肩上甩得生疼,梧桐叶被踩得“咔嚓”响,像有什么东西在身后追赶着自己。
路过早点摊时,摊主喊他“小子跑什么”,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喉咙里全是风,只有心脏的狂跳声盖过一切。
警察局的牌子在街角闪着光,像根救命稻草。
路明非猛地推开玻璃门,冷风裹挟着他撞进去,值班警察吓了一跳,抬头看他
这孩子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额前的碎发被汗浸湿,贴在脑门上,校服领口歪着,一手死死攥着书包带,一手捂在后颈,眼睛瞪得溜圆,瞳孔里全是惊惶,像只被猎枪惊到的兔子。
“警察……警察叔叔!”
他的声音劈了叉,带着哭腔,话都讲不连贯
“有、有个奇怪的人……全身黑的……很高……”
他急得直跺脚,裤兜里的糖纸滑出来,落在地上,被他踩得更皱,
“他刚才跟我擦肩而过……好吓人……最近新闻里的……是不是他?”
他语无伦次地指着巷口的方向,手还在抖,连带着肩膀一起颤。
阳光从警局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他汗湿的脸上,却暖不透那层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寒意。
值班警察放下手里的搪瓷杯,杯底在桌上磕出轻响。
他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声音放得缓
“这位同学先别急,先坐下喘口气。慢慢说,那人长什么样?”
路明非攥着纸巾,指节捏得发白,纸角被揉出毛边。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紧,咽了口唾沫才挤出话
“就……很高,比我们班最高的男生还高。穿黑衣服,连帽衫,兜帽压得特别低,啥都看不见……”
他忽然顿住,手指无意识地搓着校服裤缝
“手!他手特别白,攥着个黑包,包上有金属链,刻了花纹,闪了一下……”
“什么时候遇到的?在哪儿?”
警察翻开笔录本,笔尖在纸上悬着。
“就、就刚才!在去我叔叔家的路口,过了操场那条巷口!”
路明非的声音又抖起来
“新闻里说最近有杀人事件……他走路一点声都没有,跟飘过去似的!擦过我胳膊的时候,那胳膊硬得像块石头……”
他突然抬头,眼睛里全是惊恐,那人的气场让他现在都没缓过来
“警察叔叔,他会不会就是……”
“我们会去核实。
”警察打断他,语气稳得像块石头
“你再想想,有没有别的?比如说话了吗?身上有什么味儿?”
路明非拼命摇头,额前的汗滴在桌面上
“没说话!就、就一声呼吸,特别冷,像冬天的风……味儿……好像有点像旧皮子,还有点……说不上来,像冰碴子?”
他越说越乱,索性低下头,
“我吓得没敢多看,就觉得后背发凉,跟被盯上了似的。”
警察在本子上记着,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值班室里格外清晰。
他写完,把本子合上,起身倒了杯温水递过来
“地址记一下,我们会派人去巷口看看监控。你家在哪儿?我叫同事送你回去?”
路明非捧着水杯,指尖终于有了点暖意。
他摇摇头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就前面的小区,不远。”
他顿了顿,又补充,
“那、那你们会仔细查吗?”
警察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
“放心,这是我们的活儿。你个小孩家别多想,回去跟家里人说一声,让他们多注意点。”
路明非点点头,把水杯放在桌上,手还在抖。
他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眼值班室墙上的时钟。
警察冲他挥挥手
“快回去吧,天快黑透了。”
他“嗯”了一声,拉开门跑出去。
晚风灌进领口,后颈的寒意好像淡了点,可裤兜里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