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的虫族大军正发起最后冲锋,雷兽的巨爪碾碎神族的光子炮,刺蛇的酸液喷溅在水晶塔上,滋滋作响。
路明非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快捷键按得比心跳还快,耳机里队友的欢呼快把耳膜震破
因为这局稳了!
可眼角的余光扫过窗外时,他的指尖突然顿了一下。
天彻底黑透了。
不是傍晚那种带着橘红的暗,是泼了墨似的黑,路灯的光在玻璃上投下昏黄的圈,把网吧里的屏幕光衬得格外扎眼。
网管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趴在柜台上看表,眉头皱得像打了个结。
路明非的心脏“咚”地往下沉,像被什么东西拽了一把。
他猛地看向隔壁桌,目光落在屏幕的瞬间,时间像根针,狠狠扎进眼里
晚上八点半……
“靠……”他低骂一声,声音发颤。
婶婶规定的回家时间是六点半。
超过两个小时,这已经不是“晚归”,是“闯祸”。他甚至能想象出婶婶叉着腰站在门口的样子,嗓门能掀翻屋顶:“路明非你死外头了?!”路鸣泽肯定会在旁边煽风点火:“妈,你看,我就说他去网吧了吧!”
冷汗顺着后颈往下淌,浸湿了校服衬衫的领口,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刚才打游戏时有多亢奋,现在就有多慌,像被人从热水里猛地扔进冰窖。
屏幕上的胜利动画还在播放,金色的“VIctoRY”闪得刺眼,队友在语音里喊“大神再来一局”,他却觉得这画面像催命符。
“不了不了,”他对着麦克风含糊地说,手指已经在点“退出游戏”,“我有事,先走了。”
鼠标指针抖得厉害,点了三次才成功退出。
他手忙脚乱地关机,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吱呀”声,网管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这倒霉孩子要挨揍了”的了然。
抓起书包往肩上甩,带子却滑到胳膊肘,他也顾不上整理,拖着书包就往门外冲。
玻璃门“砰”地撞在墙上,又弹回来差点夹到他的脚后跟。
夜风灌进领口,凉得他打了个哆嗦,后颈的冷汗更凉了。
街上的路灯亮得稀稀拉拉,烤肠摊早就收了,只有几个晚归的行人,影子被拉的老长
路明非在风中呐喊,显得格外凄凉
“死定了死定了!”他抓着头发,指尖插进汗湿的发里,“今天怕是要睡楼道了!”
书包带还在胳膊肘上晃,里面的课本硌得他肋骨生疼。
他突然想起刚才游戏里的雷兽,那么横,那么能打,可现在的自己,连上楼敲门的勇气都没有。
“要不……去网吧通宵?”一个念头冒出来,又被他掐灭了
网管肯定不敢留他,而且明天上学更麻烦。
路明非拖着书包在街上游荡,鞋底磨过柏油路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只找不到窝的流浪猫。
他拐进熟悉的梧桐巷,路灯的光透过叶隙漏下来,在地上拼出零碎的光斑。
巷口的老槐树还在,树干上刻着歪歪扭扭的“王二到此一游”,是去年夏天他和几个同学偷偷刻的。
他伸手摸了摸那些刻痕,指尖蹭到粗糙的树皮,心里忽然冒出点莫名的痒
好像很久以前,也是这样的夜晚,他在这棵树下待过很久,久到腿都麻了,可具体是为什么,又想不起来。
“大概是以前躲婶婶的时候吧……”他嘟囔着,踢飞脚边的小石子。
石子滚到巷尾的垃圾桶旁,“哐当”一声撞在铁皮上。
那垃圾桶看着有点眼熟,绿色的漆掉了大半,露出底下的铁锈,像块疤。
他盯着看了会儿,后颈突然有点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似的,但抬手摸了摸,只有汗湿的衣领。
“怪事”
他耸耸肩,往另一条街走。
前面是夜市,虽然快收摊了,还有几家亮着灯。
卖炒粉的大叔正擦着锅,油星子溅在地上,映着昏黄的灯,像撒了把碎金子。
路明非停下脚步,肚子“咕噜”叫了一声,他这才想起来从下午到现在,他只啃了半根烤肠。
口袋里的两块钱还在,是昨天剩下的。
他摸出来捏在手里,纸币被汗浸得有点软。
炒粉大叔抬头看见他,笑着喊
“学生仔,要份炒粉不?最后一份了,便宜点给你。”
路明非咽了口唾沫,又把钱塞回口袋。
“不了叔,”他扯了扯书包带,“我……我回家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要去哪。
路过以前被婶婶拽着买过菜的菜市场,卷闸门拉了大半,只剩几家卖水果的还开着。
橘子堆在筐里,黄澄澄的,像小时候路鸣泽抢过的玻璃弹珠。
他蹲在筐边看了会儿,老板递过来一个
“尝尝?甜得很。”
橘子皮的清香钻进鼻子里,他忽然想起某个晚上,嘴里也有过这种甜,还有点血腥味,混在一起,说不出的怪。
他摇摇头,把橘子还给老板
“不用了,谢谢。”
为什么会想起血腥味?他甩甩头,大概是游戏里虫族被打爆的画面看多了。
走到跨河大桥时,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他睁不开眼。
桥下的河水黑沉沉的,映着桥上的路灯,像条缀满碎钻的黑丝带。
他趴在栏杆上往下看,河水哗哗地流,不知道要流到哪里去。
书包里的课本硌得他肩膀疼,他把书包卸下来,抱在怀里。
书包带磨破的地方蹭到掌心,有点糙。他忽然觉得这场景很熟悉,好像也是这样抱着书包,趴在某个栏杆上,看很久的水,心里空落落的,又堵得慌。
“肯定是上次考试考砸了,躲在这哭来着。”
他自嘲地笑了笑,眼角却有点发热。
桥那头有个电话亭,玻璃碎了一块,露出里面蒙着灰的话筒。
路明非走过去,鬼使神差地拿起话筒。
听筒里没有拨号音,只有“滋滋”的电流声,像很远的地方有人在说话。
他对着话筒张了张嘴,想喊“喂”,又咽了回去。
要是婶婶接到电话,估计会在那头骂得更凶。
电流声里,他好像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像从水底浮上来的。
他皱着眉听了会儿,又什么都没有了,只有风穿过电话亭的呜咽声。
“我到底……怎么了”
他皱眉放下话筒,抓起书包往回走。
天更黑了,远处的楼里亮着零星的灯,像困在黑夜里的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脚底板磨得生疼。
路过一家24小时便利店时,他进去买了瓶矿泉水。
冰柜的冷气扑在脸上,他打了个哆嗦,忽然想起刚才在网吧的热乎气,想起队友喊他“大神”的声音,想起屏幕上雷兽碾过光子炮的瞬间。
那时候多痛快啊,好像全世界都在他的键盘上。
可现在,他只是个晚归的、怕挨骂的、连回家的路都快忘了的少年。
便利店的老板娘看他站在门口发呆,问
“学生仔,不回家啊?”
路明非拧开矿泉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水顺着喉咙往下滑,激得他打了个嗝。“就回,”他含糊地说,“这就回。”
他走出便利店,拐进一条陌生的小巷。巷子里堆着旧家具,有个掉了腿的木桌,桌角还沾着点暗红色的漆,像干了的血。
他踢了踢桌腿,桌子“吱呀”响了一声,像在叹气。
心里又冒出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有点疼,又说不清楚在哪。
他摸了摸手腕,那里空空的,却好像该戴着什么,有点勒痕的疼。
“算了算了……”
他摆摆手,把那些奇怪的念头甩开。
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待到天亮,或者,硬着头皮回家挨骂。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稀稀拉拉的,没网吧屏幕亮。
书包带重新甩到肩上,这一次,他没再往偏僻的地方钻,而是朝着家的方向,慢慢挪动脚步。
可就在这时,巷口的风突然变了味。
不是夜市的油烟味,也不是河水的腥气,是种……铁锈混着腐土的怪味,像谁把生锈的铁片泡在了烂泥里,冷不丁钻进鼻腔,刺得路明非打了个激灵。
他脚步顿了顿,后颈的汗毛“唰”地竖了起来。
刚才还空荡荡的巷尾,不知何时多了团影子。
那影子贴在旧家具堆后面,轮廓比正常人宽出一截,肩膀的位置鼓鼓囊囊的,像藏着什么硬东西。
路灯的光刚好照不到那里,只在地面投下片浓得化不开的黑,连带着周围的旧木桌、破沙发,都显得阴森森的。
“谁啊?”
路明非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声音抖得像被风吹的纸片。
没人应。
只有风卷着巷子里的废纸,“沙沙”地擦过地面,擦过那团影子的脚边
不对,那影子好像没有脚,贴在地上的部分是模糊的一片,像拖了条尾巴。
路明非的心脏开始敲鼓,刚才晚归的慌、肚子饿的空,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意挤到了一边。
“神经病……”他咬着牙骂了句,试图把那团影子归为“看错了”,转身就往巷口走。
脚步刚迈出去两步,身后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很脆,像骨头摩擦的声音。
路明非浑身一僵,不敢回头,只能攥紧书包带,步子迈得更快。
帆布鞋踩在石子路上,“啪嗒啪嗒”的,在空巷里格外响,衬得身后那若有若无的动静更清晰
那动静很轻,像是什么东西用爪子在地上拖,“沙沙”的,不远不近地跟着。
他偷偷用眼角余光往后瞥。
那团影子动了。
它没走正道,贴着墙根的阴影,像块会移动的墨渍,速度不快,却死死咬着他的脚后跟。
刚才没看清的轮廓,此刻借着从旧窗棂漏进来的微光,能瞥见点发亮的东西
“别跟着我!”路明非终于忍不住喊出声,声音里带了哭腔。
他开始跑。
书包在背上颠得像要散架,里面的课本撞得肋骨生疼。
他不敢再往偏僻的小巷钻,专挑有路灯的地方跑,可那团影子像附骨之疽,路灯的光好像伤不到它,依旧在阴影里跟着,“沙沙”的拖行声像条毒蛇,缠在他后颈上。
路过刚才那家24小时便利店时,他猛地冲了过去,想推门进去躲躲。可手刚碰到门把手,身后的动静突然变了
那“沙沙”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种低沉的、像喉咙里卡着痰的呼噜声。
路明非回头的瞬间,看见那团影子在路灯下显露出更多轮廓
它的背弓得像只蓄势待发的猫,胳膊的位置垂下来两条长长的东西,不是手,倒像某种节肢,关节处有尖刺突出,在地上拖出浅浅的划痕。
最吓人的是它的“脸”——根本没有脸,只有一团模糊的肉,上面坑坑洼洼的,那两小块碎玻璃似的光,就嵌在最中间,直勾勾地盯着他。
“怪物……”路明非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手忙脚乱地拉开便利店门冲了进去。
老板娘正低头算账,被他撞得一哆嗦
“哎哟!你这孩子……”
路明非指着门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外、外面……有东西……”
老板娘顺着他的手指往外看,路灯下空空荡荡的,只有风吹着垃圾袋滚过路面,“沙沙”响。
“啥东西啊?”
她疑惑地探头,“就个破袋子呗,吓成这样。”
路明非也愣住了。
那团影子不见了。
刚才明明就在门口,那呼噜声、那尖刺……难道是幻觉?
他后背的汗湿透了衬衫,贴在身上冰凉。
便利店的暖光落在他脸上,可他总觉得门口的阴影里,那双碎玻璃似的眼睛还在盯着他,像在等他出去。
“你是不是吓着了?”老板娘递给他一杯热水,“晚归怕挨骂吧?要不……给家里打个电话?”
路明非接过水杯,指尖抖得厉害。他看着杯壁上自己模糊的影子,又看了看门外空荡荡的巷口,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不是鬼故事里的“脏东西”,也不是游戏里的虫族,那是种活生生的、带着恶意的“怪”,像从哪个裂开的缝隙里爬出来的,专门盯上了他这个晚归的、怕挨骂的、连回家都不敢的少年。
热水在杯子里晃出涟漪,映着他发白的脸。
门外的风又起了,卷起几片落叶,撞在玻璃上,“啪嗒”一声轻响。
路明非猛地抬头,看向门口的阴影。
那团墨渍似的影子,正贴着便利店的墙根,慢慢往上爬。
它的节肢刮过玻璃,留下几道浅痕,像在写字。
而那双碎玻璃似的眼睛,透过玻璃,牢牢锁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