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宾艇平稳地滑入总督府专属的空中航道,下方如同水晶宫殿般的建筑群在夜色中熠熠生辉,尤其是主建筑顶层的巨大穹顶,材质完全透明,将浩瀚星空毫无保留地纳入厅堂之内,仿佛整座宴会厅都漂浮于银河之中。
这便是总督府内最高规格的宴请场所——银河厅。
飞艇停靠在延伸出穹顶边缘的专用平台上。
艇门滑开,清冷而带着淡淡花香的空气迎面扑来,混合着远处飘来的悠扬乐曲与水晶杯轻碰的脆响。
陆翎率先步出艇舱,萝瑟妮拉稍后半步跟随左右,莲与樱则如影随形。
四人出现的刹那,原本喧闹的宴会厅入口处出现了瞬间的寂静。
星空厅内部比从外部看去更加震撼。
脚下是光滑如镜的黑色地板,倒映着穹顶的万千星辰,让人仿佛行走于虚空之上。
厅内没有传统的水晶吊灯,光线来源于散布在各处的、模拟星云形态的柔和光带,以及每一张悬浮在半空的晶莹桌面上自然散发出的微光。
衣着华贵的男女宾客穿梭其间,低声交谈,但所有人的眼角的余光,都不可避免地聚焦在这位身份尊贵的特使身上。
陆翎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特使淡漠高贵的神情,对投来的各种目光毫不在意。
萝瑟妮拉则迅速进入状态,她微微抬起下巴,脸上带着符合身份的、既不疏离也不过分热络的浅笑,目光扫过全场,已然开始快速识别情报上的关键人物与位置。
一位身着总管服饰的中年男子立刻迎上前,深深鞠躬:“特使大人,总督阁下已为您备好主位,请随我来。”
陆翎微微颔首,并未多言,在那总管的引导下,步履从容地向着大厅最深处,视野最为开阔的主宾席走去。
他所过之处,人群自然分开一条通道,窃窃私语声在身后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欧亨利看着他们四人目光消失在尽头,脸上笑容徐徐收敛,随后转身前往下方花园停车场。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辆外观低调的大型地面指挥车停泊在此。
装甲车门合拢,将外界彻底隔绝。
刚才在迎宾艇上还笑容满面、谦卑有礼的欧亨利总督扯开了紧扣的领口,将一杯冰酒灌入喉中,脸上终于浮现暴怒。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他从牙缝里挤出低沉嘶吼,拳头重重砸在身旁的扶手上,
“那个该死的女侍卫!还有那个目中无人的纨绔子!他们把我欧亨利当成了什么?!随叫随到的狗吗?!”
他对面的阴影里,坐着一个人。
正是星防舰队司令,拉比特·维克托,柯莫的叔叔,或者说‘表哥’(拉比特家族大200岁长辈统称‘叔辈’)。
他穿着笔挺的司令将服,荣耀的勋章挂满胸口和肩头,眼神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明亮。
和之前会见陆翎时的神情判若两人。
“冷静点,欧亨利。”维克托给他斟酒,淡淡道:“你说的不错,所谓星球总督在侯爵特使面前,就是一条狗。”
欧亨利猛地抬头,声音冰冷:“狗?维克托!你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我们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不是为了给一个生来高贵的毛头小子当狗的!”
维克托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慢条斯理地又给自己倒满:“生来高贵?我看未必。”
欧亨利一愣,脸上的怒容僵住:“你....什么意思?莫非.....”
“意思就是....嗯....”维克托一饮而尽,嘶哈一声:“从我看到他第一眼,从他身边那三个女人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八成是个冒牌货。”
顿了顿,他又道:
“后来我又去特使套房里试探他,错不了,他就是个西贝货....西贝,你知道吧?”
“不是?”欧亨利闻言,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着维克托:“这么大的事情...你早就知道?!那你为什么还....”
“为什么还把他当祖宗供着?为什么还陪他演这出戏?”维克托打断他,声音压得极低,
“因为我看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啊.....欧亨利总督!从确认他身份的那一刻起,他是不是拉比特·柯莫本人,就已经不重要了。
维克托的声音骤然变冷,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即便真的是我的好表弟......那我也只能说一句....表弟请上路!”
说着,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肩胛下方,其实这里根本没有什么旧伤隐疾,一切不过是他为了博取同情、麻痹家族而编造的谎言。
想到这一切的起因,想到了那群冷漠的族人....维克托的眸光愈发暗沉,他再次抓起酒瓶,狠狠灌了一口。
欧亨利倒是冷静下来了,这股冰冷的算计驱散了他的怒气。
对他来说,愤怒只是工具,发泄完毕就该轮到更重要的部分控制大脑。
“怪不得.....”欧亨利缓缓坐直身体,眼神变得深不见底,“我就说,行政院怎么可能做这么愚蠢的事情,堂堂特使居然不派遣护卫,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破绽。”
他伸手捏着下巴,眼神思索,忽然,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惧,猛地看向维克托:“等等.....这么说他是银翼的人?
维克托,你疯了?!这是引狼入室!”
萝瑟妮拉猜的八九不离十。
在一个月前,维克托和欧亨利凭借深耕多年的情报网络,就已经隐约察觉到了银翼反抗军在新巴别塔星不寻常的活动迹象。
他们甚至精准地‘抓’到了一名被银翼策反的线人痕迹。
只不过,本想利用这个线人作饵,钓出银翼埋藏更深的“大鱼”,却因操之过急导致行动失败,惊动了对方未能扩大战果。
“狼?”维克托嗤笑一声,“两个多月前...银翼在茱昂贝dt77那场大会战,你应该很清楚吧?”
他晃着酒杯,“银翼每次输了,接下来会做什么?过往的历史早就写得明明白白,他们必然要挑选一个足够肥的贵族自治领,狠狠劫掠一番,来弥补损失,重振士气!”
他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欧亨利:“五秩之仪还没有到,新巴别塔的地下金库如今储存着巨额现金税款.....在银翼眼里,我们就是那块最肥美的肉!他们一定会来,不是可能,是必然!”
“但是....没想到他们居然袭杀了我表弟,冒充成柯莫特使想尽办法来开门....”维克托抬眸看着他,“那人现在顶着‘特使’的名头,主动走进了我们的地盘!这不再是灾难,欧亨利,这是天赐良机!”
“敌在明,我们在暗。”
“我装作他在这里唯一的亲人前去试探,他想利用我,并且还告诉我有内鬼制造内讧。为此,我还套取到侯爵大人给了‘柯莫’两枚降临。”
“依我看,不是两枚,而是.....只剩下2枚。”维克托眼中冷静又疯狂,“那么侯爵大人必然知道银翼可能得袭击行动。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阻止银翼,当然,我们也未必能阻止。”
“银翼既然想要金库,我们就配合他,给他开门,但——必须让这场袭击,完美地扣在雷克斯的头上。”
欧亨利眼中的惊惧逐渐被一种极度冷静、甚至堪称残忍的理智所取代。
他彻底明白了维克托的全盘谋划。这不是临时的应变,而是基于对局势深刻洞察的、将计就计的绝杀之局!
“只要雷克斯渎职,能坐上S9总司令的位置,只有你——拉比特·维克托。”欧亨利看着他,缓缓眯起眼睛,“但是维克托,你有没有想过,金库失守,数十亿星币被劫,即便是银翼所为,侯爵和元老院也绝不会轻饶。
我们作为行星总督和星防司令,失察、无能之罪,同样难逃干系!到时候,恐怕不等雷克斯倒台,我们先被送上军事法庭了!”
这才是最现实、最致命的顾虑。
扳倒雷克斯固然重要,但前提是他们自己不能先成为陪葬品。
维克托闻言,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发出一声低沉自信的冷笑。他目光如炬地盯着欧亨利,仿佛早已洞悉他的一切担忧。
“欧亨利,你忘了帝国贵族圈最根本的法则了吗?”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讥诮,“功劳或许需要争抢,但罪责,可以无限甩锅。”
他伸出两根手指,语气斩钉截铁:
“第一,谁在位,谁主责! 雷克斯是S9海军总司令,舰队调动、行星防御,一切军事行动最终拍板的人是他。是他不信任我们,无视我们多次提出的潜在安全风险预警,一意孤行将主力舰队调离,导致防务空虚....那么,首要的、最大的罪责,就必须由他来背!而我们,将是‘尽力劝阻未果、并在事发后奋力补救’的忠臣!”
欧亨利眉头紧锁,迅速思考着可行性:“证据链呢?如何确保元老院会采信是我们的预警,而不是他的辩解?”
“这就是关键!”维克托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一个月前那件事雷克斯不是还想继续调查,但是被咱俩掐断了吗?
我们只需要继续放线索,告诉他模糊的内线情报....他大概率会亲自出动,至于后路....我们早就等着这一天了不是吗?”
欧亨利沉吟片刻,微微点头,这步棋虽然险,但确实可行。
他追问道:“那金库的损失呢?这口锅太大,雷克斯一个人恐怕背不完。”
“所以还有第二步。”
维克托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光芒,“死人是不会辩解的,而身份存疑的死人,是最好的替罪羊。这个假的特使柯莫,就是为我们量身定做的完美祭品。是他,利用特权误导了舰队部署。”
“只要我们能控制住源头,在元老院的调查团到来前,准备好确凿的证据链,那么我们说这位特使是真的,他就是真的。”
他越说越快,声音越说越低:
“欧亨利....金库遇袭,警报响彻云霄。我们率领忠诚的卫队英勇驰援,与银翼精锐展开浴血搏杀,最终寡不敌众,援军迟迟未至,导致金库惨遭洗劫,特使不幸遇害。”
他把不幸两个字加重,“只需要在行动之前,我用叔叔这个身份找个理由诱骗他过来....”
“届时,呈交给侯爵和元老院的报告将是海军总司令雷克斯严重失职,导致特使阵亡,而我们,维克托与欧亨利英勇奋战直至最后一刻。”
欧亨利沉默了,呼吸微微急促。
“风险.....依然巨大。”他最终缓缓开口,“第一步,你就难以达成,我们如何把雷克斯的舰队调离?”
“我们?”柯莫的这位看上去面容刚毅的叔叔缓缓摇头,桀桀笑道:
“‘银翼’特使想开启金库最大的阻碍可不是我们,而是那三支满编海军舰队啊,我们只需要....小小的配合一下....”
随后维克托声音骤冷:“别无退路了,总督阁下,只要我坐上S9海军总司令,那笔账和我们捅的窟窿,也会随着银翼的这一把火,彻底消失啊.....不然,让雷克斯再追查下去....”
他点到为止。
欧亨利怔住了,细细品味着这话中的深意,随即,一抹冰冷的笑容终于在他脸上彻底绽开。
两只酒杯再次碰在一起,一如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