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由水丝构成的光环,并无半分杀伤力,却带着一股挣脱不开的柔韧,将岳沉岳的手腕轻轻缚住。这一手空手凝水、化气为丝的本事,早已超脱了武技的范畴,不再是能用“身法”或“剑势”来解释的事情,而是真真切切的法术。
岳沉岳彻底愣住了,他那颗被怒火和蛮力填满的脑袋,此刻仿佛被浇了一盆冰水,一片空白。而一旁的苏清夙,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好奇的光芒一下子亮到了极点,几乎要溢了出来。
楚元珩看着岳沉岳震惊得有些滑稽的脸,终于开口解释,语气中带着一丝故人相见的感慨:“此物,是我一位忘年交托付于我。他叮嘱,若将来遇到他那个‘有点傻的师侄’,务必亲手交付,且在交付前,‘一定要先解释清楚’,否则那小子一定会先动手再问话。”
他复述着那位长辈的叮嘱,话语间不自觉地模仿起对方的口吻,显得既真诚又带了点调侃的意味。
他顿了顿,神色转为肃然,继续说道:“不久前,大岷皇城突发叛乱,我与岳前辈一同遭遇‘墨圈’高手的围攻。当时情况危急,他为护我父皇率众先行撤离,我则负责率部断后。混战之中,烟尘弥漫,不幸走散。但我相信,以岳前辈通玄的武功和沉稳的性子,定然无碍。”
听到这里,岳沉岳脸上的怒气如同退潮般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他“啊?”了一声,似乎在消化这巨大的话中含义。他想起了自家三师叔那张严肃的脸,和他时常挂在嘴边的教训。旋即,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瓮声瓮气地道:“三师叔……三师叔是说过,我……我确实有点傻。”
他竟是当场就信了,再无半分怀疑。一方面是楚元珩言辞恳切,细节详实;另一方面,则是那句“有点傻的师侄”,简直就是三师叔本人才会说出的评语,分毫不差。他蒲扇般的大手一挥,示意楚元珩解开束缚,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那个……是我鲁莽了。”
楚元珩微微一笑,手腕一抖,那道水丝光环便化作点点水汽,消散在空气中。一场足以致命的误会,终于冰消雪融。
然而,这边刚刚按下葫芦,那边却又浮起了瓢。
“可我刚刚明明看到你会法术——!”
苏清夙像一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小猫,不依不饶地跳了出来。她的小脸上满是好奇又认真的神情,一双大眼睛紧紧盯着楚元珩:“你之前说你们是偶然结伴的逃亡者,我看你气息沉稳,剑术高明,还以为你是纯粹的剑士。你是不是在骗我们?”
说着,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无理取闹,她白嫩的手心向上,一团小小的、闪烁着淡蓝色电光的雷球,在她掌心“噼啪”作响地凝聚成形,正是流萤阁的入门法术“掌心雷”。雷光虽小,却充满了精纯的雷电之力,将她的小脸映照得一片雪白。她甚至还可爱地翘着小拇指,仿佛那不是致命的雷电,而是一个需要小心呵护的新奇玩具。
刚刚缓和的气氛,因她这突如其来的“对质”,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徐璃音几乎在同时,无声地移动脚步,站到了楚元珩的身侧。她没有说话,但指尖之上,那一点深红色的魂火再次悄然燃起,如同一颗危险的红宝石,用行动表明了她的心意。
楚元珩对她投去一个安心的微笑,示意她不必紧张,随即转向苏清夙,脸上却没露出半分示弱。
就在这时,岳沉岳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小山,挡在了两方中间。他看着苏清夙,一脸严肃,用他那洪亮的声音说道:“清夙,这位楚兄弟刚刚才解开误会,他既然是三师叔的朋友,就不是坏人!你给他说个明白的机会!”
“你刚才怎么不让我解释?”楚元珩看着这“主持公道”的壮汉,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岳沉岳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嘿嘿,这个……打起来就顾不上想那么多了嘛……”
楚元珩无奈地摇了摇头,这莽汉倒也坦诚得可爱。他转而对一脸好奇的苏清夙说:“苏姑娘,在下确实主修剑道。至于你看到的……我只会‘走路’,偶尔会让地面‘湿一点’,也许是身法特殊,看起来有点像法术吧。”
他依旧半真半假,言辞模糊,继续隐藏着自己武法双修的秘密。毕竟,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同时精通两种截然不同修行法门的人,实在是骇人听闻。
“可我明明看到你刚才用术法困住了大笨熊!”
“当然没有,那是他刚刚被我打中穴道,动弹不得。”
“是这样吗……”苏清夙歪着头,看着楚元珩那张温文尔雅、诚恳无比的脸,不禁有些自我怀疑。“也是哦,那种程度的控水,如果是真正的法术,消耗可不小呢,看你脸不红气不喘的……”她小声嘀咕着,“可能……可能真是我这几天被追杀,饿到眼花了吧……”
这个在法术上天资聪颖,但在人情世故上有些天真单纯的少女,竟也信了这漏洞百出的说辞。
徐璃音也只是心中暗笑,没有戳破。
“等等,”一直在一旁努力想听明白的岳沉岳,忽然捕捉到了一个之前被他忽略的关键词,“楚兄弟,你刚说……你和我师叔,是为了保护‘父皇’才走散的?父皇?你是——”
这个词一出,溪边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瞬间集中到了楚元珩的身上。
苏清夙也停止了自我怀疑,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滚圆。徐璃音那双冰冷的红瞳,也掠过一丝波动。
在三人的注视下,楚元珩知道,这个身份再也无法隐瞒。他深吸一口气,不再闪躲。他缓缓站直了身体,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袍。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整个人的气质,便起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那份逃亡者的狼狈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生俱来、深植于骨血之中的沉静与尊贵。
他对着众人,淡淡地行了一个古礼,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仿佛金石落地,在这寂静的溪谷间回响不绝:
“在下,大岷王朝,六皇子,楚元珩。从今日起,你们若愿意,便是我同袍。”
皇子的身份,如一块巨石,轰然投入平静的溪水,激起了所有人心中的惊涛骇浪。一时间,无人言语。岳沉岳张大了嘴,苏清夙的小手捂住了唇,连徐璃音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瞬。篝火的光芒跳动着,将四人脸上各异的神情,映照得忽明忽暗。
也就在这身份揭晓、万籁俱寂的一刹那,众人身后的林间,传来一声极轻微的、仿佛是无数细小丝线相互摩擦的声响。
“嘶啦……”
那声音稍纵即逝,轻得如同错觉,却又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风拂过水面,带起一片冰冷的涟漪。而那林间的绢丝轻响,一闪即逝,却像一个无形的窥探者,正在黑暗中,一息一息地数着他们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