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华领命而去,冰冷的宫灯将她的影子在朱红宫墙上拉得忽长忽短。
皇城司的大牢深藏于地下,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腐朽混合的恶臭。
当沈昭华推开最深处那间牢房的铁门时,看到的景象却让她这位见惯了酷刑的指挥使都心头一震。
赤舌被铁链贯穿琵琶骨,悬吊在半空,但他并未哀嚎,反而咧开嘴,露出一抹诡异至极的笑容。
他的嘴里空空如也,舌头竟只剩半截焦黑的残根,显然是在被捕前就用秘法自噬,断绝了开口的可能。
“想审我?”一道嘶哑如破锣的声音并非从他口中发出,而是直接响在两名侍卫的脑中,“不如……先看看你们自己的手!”
那两名侍卫闻言低头,骇然发现自己的手指正不受控制地扭曲,指尖的鲜血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而出,在空中汇聚,竟隐隐要凝成一道血色符咒!
赤舌的口中,那截焦黑的舌根正渗出同样的黑血,在下颚上勾画着与空中血符遥相呼应的诡异纹路。
他竟想以血为媒,反向操控审讯者!
就在血符即将成形之际,一股彻骨的寒意骤然降临。
莲心不知何时已立于牢门前,她素手轻抬,指尖一点,两道纤细的冰晶瞬间破空而出,精准地刺入那两名侍卫的手腕。
寒气如附骨之疽,瞬间封冻了他们暴走的经脉,空中的血滴“啪”地一声失去控制,尽数洒落。
“雕虫小技,也敢在陛下面前弄鬼。”莲心声音清冷,又一指点向赤舌。
那道寒气更为霸道,直接侵入其体内,将他用以催动秘法的灵路彻底冰封。
赤舌身体剧烈一颤,眼中那抹癫狂的得意瞬间被痛苦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凤无涯身披玄色龙纹大氅,亲至牢中。
她面无表情地走到赤舌面前,将一枚从听雪斋带回的青砖碎片“啪”地一声置于案上。
那碎片上,还残留着阵法被强行中断的焦痕。
“你引动前朝怨念,耗费心血布下这等血祭之术,为的就是唤醒埋在太庙地宫深处的‘龙脊阵眼’,对么?”凤无涯的声音很轻,却如千钧巨石砸在赤舌心头。
她不待对方反应,继续冷声道:“可你不知道——那阵眼,早在百年前就被先帝废了。你祭拜的,不过是一堆无用的顽石。”
此言一出,赤舌那双始终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死死盯着那块青砖碎片,眼中的癫狂、得意、怨毒,在这一刻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惊惧。
他的整个计划,他为之付出一切的信仰,从根基上就是个笑话!
凤无涯并未杀他,反而下令将这个已经沦为废人的赤舌囚于太庙偏殿。
那里,是皇城司尘甲卫巡逻路线最密集的核心。
她要让所有人都看见,这颗重要的棋子,如今成了一个活生生的诱饵,正在等待他的同伙前来灭口,或是……营救。
果不其然。
当夜,大将军霍斩岳以“巡查京防疏漏,以防叛军内外勾结”为由,亲自带着一队亲兵巡视太庙区域。
他的队伍在偏殿外停了下来,火把的光芒映照着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神色复杂难辨。
他在殿外驻足良久,仿佛在权衡着什么,最终却只是沉声对身边的副将道了句“加强戒备”,便带着人匆匆离去。
数百米外的高阁之上,凤无涯立于黑暗之中,冷眼望着那一行远去的火龙,指尖在冰冷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极富韵律的轻响。
“他在等。”她轻声自语,“等叛军的兵锋再近一些,等满朝文武都跪下来求他,等朕亲自将兵符送到他手上……可惜,朕的兵,早已不靠血肉之躯。”
三更天,北风呼啸,卷起漫天枯叶,如鬼哭神嚎。
一阵沉闷的巨响陡然从太庙地宫的方向传来,仿佛地龙翻身。
“首戎。”凤无涯声音平静。
她身后,那尊如山岳般静立的青铜甲士眼中幽光一闪,瓮声道:“臣在。”
“带六具尘甲,去看看。”
“遵旨。”
首戎率领六具尘甲卫无声地潜入地宫,他们行动间悄无声息,仿佛融入了黑暗本身。
异响的源头,是一面被强行破开的墙壁,后面赫然是一条深邃幽暗的秘密通道,直通宫外一处废弃多年的驿站。
通道的石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咒文,每一个字符都散发着不祥的血光,正贪婪地吸食着大周皇朝的龙脉之气。
通道中央,赫然供奉着一尊已经断裂的黑色龙骨,那正是前朝皇室的图腾!
就在首戎伸手欲要毁掉那邪恶的阵法基石时,头顶的地面轰然塌陷!
尘土飞扬间,三十六道黑影从天而降,如鬼魅般将他们包围。
这些人身着统一的黑色劲装,手持泛着幽绿光芒的蚀魂刀,杀气凛然。
“杀!”为首的黑骑首领狞笑一声,一刀劈向首戎的面门。
尘甲卫瞬间反应,六面厚重的盾甲“哐哐”相扣,组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龟甲阵,将蚀魂刀的刀锋尽数挡下,迸射出的火星如暴雨般四散飞溅。
然而,劈向首戎的那一刀,却迎来了截然不同的结局。
首戎不闪不避,竟徒手探出,五指如铁钳,在刀锋及面门前一寸,精准无比地夹住了刀刃!
“滋啦——”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那黑骑首领只觉自己的刀仿佛劈在了一座万年玄铁之上,再也无法寸进分毫。
他骇然抬头,对上了首戎甲胄缝隙中那双毫无感情的幽蓝双眸。
下一刻,首戎猛然发力!
“咔嚓!”
精钢打造的蚀魂刀,竟被他硬生生折断!
不等对方反应,首戎顺势欺身而上,巨大的手掌掐住其咽喉,将他如小鸡般单手提起,低沉的咆哮从冰冷的面甲下传出:
“辱我山河者,虽亡犹诛!”
话音未落,其余六具尘甲卫同时发动反击。
他们的战斗方式毫无花哨,却残忍到令人胆寒。
没有刀光剑影,只有最直接、最高效的杀戮。
一具尘甲卫直接撞入敌阵,将两名黑骑撞得骨断筋折;另一具则抓住一名黑骑的脚踝,抡起来砸向石柱,血肉横飞。
断肢、拆骨、贯穿……战斗在短短半炷香内便已结束。
三十六名黑骑,全灭,无一逃脱。
凤无涯的身影此时才缓缓从通道阴影中走出。
她踩过满地狼藉,从一名黑骑首领的尸身上拾起一块腰牌,上面刻着一枚栩栩如生的虎符纹路。
“霍家旧部……看来,有些人比朕想象中,更急着改朝换代。”她淡淡道。
随即,她下达了一道令满朝震动的命令。
沈昭华将三十六具黑骑的尸体,原封不动地陈列于午门之外,不掩盖,不焚烧,任由全城百姓围观。
同时,一道诏告传遍天下:“有敢私通叛逆、动摇国本者,视此骸为鉴。”
当晚,大雨倾盆。
霍斩岳独自一人,卸去甲胄,身着罪臣的素衣,长跪于凤仪宫外,高声请求面圣。
凤无涯就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豆大的雨滴砸在庭院中那些尘甲卫的青铜身躯上,泛起一层幽冷的光泽。
她没有召见,只让沈昭华传出了一句话:
“朕记得,你父亲曾为先帝挡过一箭……所以,你还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窗外,雷声滚滚,如天神震怒。
沈昭华撑伞退下,只留霍斩岳一人在狂风暴雨中,身形僵直。
凤无涯的目光越过他,落在宫门前那尊如山岳般伫立的身影上。
是首戎。
他依旧一动不动,任由雨水冲刷着他刚刚经历过厮杀的甲胄。
不知是不是错觉,凤无涯微微蹙眉,她似乎看到,首戎胸甲核心的缝隙中,那缕幽蓝色的魂光,在雨幕的映衬下,比战斗之前……更明亮了一分。
那光芒的每一次明灭,都仿佛在回应着某种遥远的召唤,带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属于远古战场的饥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