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冕祭落幕七日,那席卷帝都的狂热与喧嚣终于沉淀,紫禁城重归肃穆。
然而,在这份表面的平静之下,凤无涯却敏锐地嗅到了一丝挥之不去的异常。
那源头,在寒鉴池。
皇宫之内,万籁俱寂,唯有她一人,独立于观星台上,目光如炬,穿透深沉的夜色,直直锁定着下方那片不起眼的池水。
连续七夜,每至子时,分秒不差,原本镜面般平滑的池水中央,总会毫无征兆地浮现一圈涟漪。
那涟漪极其诡异,它并非由外向内扩散,而是自中心向外,并且以一种违背自然常理的方式逆向旋转,仿佛有一只无形之手,正在池底搅动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时序。
禁军与内廷高手探查数次,皆一无所获。
池水清澈见底,灵气平稳,除了那准时出现的逆旋涟漪,再无半点异常。
“水姬。”凤无涯清冷的声音划破夜空。
一道水蓝色的身影悄然自池水中凝聚成形,恭敬地跪伏于地。
“陛下。”
“潜下去,到池心最深处。朕要知道,那下面到底藏着什么。”
“遵旨。”水姬的身影化作一道水流,无声无息地没入池中。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当水姬的身影再次破水而出时,她那张由水元素构成的脸上,竟罕见地浮现出惊惶与骇然。
“陛下……池……池心深处,被强行烙上了一枚……一枚不属于此界的‘天机印痕’!”
凤无涯瞳孔骤然一缩。
她没有片刻迟疑,转身步入内殿,命人取来那幅记载着大夏王朝灵脉气运的至宝——《万象点灵图》。
图卷展开,山川江河,灵脉走向,尽在其中,熠熠生辉。
然而,就在图卷代表着皇宫寒鉴池的一角,一个原本空白的位置,此刻竟凭空多出了一枚陌生的符文!
那符文形状古怪,宛如一顶倒悬的竹笠,散发着一股与整个图卷格格不入的、高高在上的审判气息。
而在符文之下,一行细若蚊足、却又锋利如刀的小字,刺痛了凤无涯的眼眸。
“逆序者,当诛。”
刹那间,一股冰冷的杀意自女帝身上冲天而起,整个内殿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数分。
她绯色的唇瓣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窥视朕的王朝?好大的胆子!”
当夜,子时将至。
凤无涯于寒鉴池畔设下法坛,她没有动用任何大夏的国运龙气,而是引动了沉睡于连璟体内的道胎之力。
那股力量至纯至圣,仿佛自混沌中诞生,是最好的伪装。
“绯络,为朕护法。”
“陛下,您要……”器灵绯络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他想看,朕就让他看个清楚。”
话音落,凤无涯并指如刀,在另一只手腕上轻轻一划,殷红的鲜血流淌而出。
她以血为墨,以烬影渊火中淬炼出的最后一丝残火为引,在虚空中迅速勾勒出一座繁复无比的阵法——反窥之阵!
阵法嗡然一震,凤无涯的意识被瞬间抽离,仿佛化作一道无形的虚影,沿着那股窥探的源头,被强行投射至一片难以言喻的虚空高处。
果然!
只见无尽的云层之上,一道模糊而孤高的身影静静矗立。
他头戴竹笠,身形被云雾缭绕,看不真切,唯有一只手,持着一把古朴的玉尺。
一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金色丝线,自玉尺一端垂下,穿透层层空间,精准无比地落向人间,其终点,正是下方的寒鉴池!
“他在记录我们的灵性觉醒轨迹!”绯络尖锐的声音在凤无涯的意识海中响起,“这是一种极高层次的‘天道记录’,一旦被他完整录入,便可凭此定下我们整个王朝的‘命格’,生杀予夺!”
“窥天之人么?”凤无涯的意识体发出一声冷笑,“既然来了,就别想空手而归。”
她没有丝毫犹豫,当机立断,以自身磅礴的精神力为载体,将一缕殷红的帝血融入这片虚影之中。
下一刻,一段早已在《万象点灵图》中失传了数千年的禁忌咒法,被她以神念刻画成型。
那不是防御,更不是切断,而是——反噬!
“灵诏织命术,逆!”
那段禁咒化作一道血色流光,非但没有躲避那道金色丝线,反而如跗骨之蛆般,主动缠绕而上,以比来时快了百倍的速度,逆流而上!
云层之上,那戴着竹笠的身影猛然一震,似乎从未想过,一只他眼中的“蝼蚁”,竟敢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反击。
“凡人,竟敢反噬天机?”
一声冷漠而略带惊异的低语响起。
他手腕一翻,便欲切断那根金线。
然而,一切都晚了!
那道血色禁咒已顺着金线,蔓延至他手中的玉尺,并以摧枯拉朽之势,钻入了他宽大的袖袍之中!
袖中,一本不知由何种材质制成的名册,正散发着幽光。
册页上,罗列着数十个闪烁着微光的名字,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即将被抹除的“待灭王朝”。
而此刻,名册末尾,刚刚浮现不久的“大夏”二字,竟轰然燃烧起来,化作一团血色的烈焰,疯狂吞噬着周围的秩序符文!
“放肆!”
云笠客终于动怒,冷哼一声,挥袖便欲遁入更深的虚空。
可就在此时,一股他从未感受过的、来自凡间的恐怖拉扯力,竟死死地锁住了他!
他猛然回首,目光仿佛穿透了万界,看到了皇宫深处,那个本该沉睡的道胎——连璟,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
连璟隔着无尽虚空,与他对视,双手缓缓结出一个古老而神圣的法印,口中吐出淡漠却又重若神山的话语:
“你们,曾经封印过一座神国……这一次,轮到我们了。”
云笠客的身影剧烈一晃,终究是挣脱了那股束缚,消失在云海深处。
寒鉴池畔,凤无涯闷哼一声,意识回归本体,一缕鲜血自唇角滑落。
但她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痛苦,反而燃烧着凛然的笑意。
第一回合,她赢了。
她拭去唇边的血迹,从袖中取出一枚漆黑如墨、却又隐隐流转着星光的珠子。
那是她用渊瞳的碎片,耗费巨大心力炼成的“反谛珠”。
“水姬。”
水姬上前,凤无涯屈指一弹,那枚反谛珠便化作一道流光,精准地嵌入了水姬的额心。
“从今往后,寒鉴池,不再只是祭祀之所。”凤无涯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它将是朕的‘天机镜台’,为朕监察九天十地!”
水姬的身躯微微一颤,双目之中,瞬间泛起璀璨的银色光芒,仿佛能洞穿虚妄。
她额心的反谛珠与整个寒鉴池的水脉连为一体,低声诵念道:“回禀陛下,灵诏已织三十六道,覆于九域之上。若再有天外之人行窥探之事……必遭镜台反噬,魂飞魄散!”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更低,带着一丝明悟:“陛下,他们称您为‘逆序者’,是因为……您打破了‘凡人不得自主觉醒’的万古天规。”
数日后,新晋的太史令司马昭南,向女帝呈上了他呕心沥血编纂的新着——《渊冕录》。
凤无涯随手翻开,其中一页赫然写道:“渊冕祭当日,天降异光,帝都万民,皆见云端之上,有一顶无上王冠虚影,聚而不散,是为大夏天命之兆。”
凤无涯合上书册,发出一声轻笑。
“他们以为仙界高高在上,执掌天命?”她喃喃自语,目光却望向了北方那片深邃的星空,“却不知,朕已织网于九霄之上。”
在那片星空的尽头,一颗根据古老星图记载,本该早已熄灭、化为死寂的古星,此刻正挣脱了宿命的枷锁,悄然绽放出第一缕复苏的光芒。
而在某个不为人知的云端界域,一顶古朴的竹笠边缘,一道细微的裂痕,正不受控制地缓缓蔓延,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从最坚固的内部,一寸寸撕开。
这一场交锋,似乎以窥探者的狼狈败退而告终。
寒鉴池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甚至比以往更加澄澈,在反谛珠的镇压下,池水宛如一块浑然天成的巨大黑水晶,深邃而神秘。
凤无涯站在观星台上,俯瞰着自己的杰作。
那张窥视大夏的天网被暂时撕裂,反制的镜台已经筑成,一切,似乎都已尽在掌握。
然而,她那双洞悉万物的凤眸深处,却始终没有完全放松。
因为她知道,猎人或许会因为受伤而暂时退却,却绝不会轻易放弃猎物。
那个被烙印在池底的“天机印痕”,虽然被反谛珠的力量暂时压制,却并未消失。
它就像一颗钉入大夏命脉深处的毒钉,纵然一时无法发作,却终究是心腹大患。
夜色渐深,万物沉寂。
那片静如止水的寒鉴池,在月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
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宁,那么正常。
可就在这份极致的宁静之下,池水最深处,在那枚“天机印痕”被镇压的核心之地,一种比水更冷、比夜更沉的寂静,正在悄然凝聚,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更为彻底的、截然不同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