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诡异的心跳声,自太庙地宫深处传出,已整整持续了三日。
它如同一面无形的战鼓,每至子时,便会准时擂响,沉闷而有力,穿透层层宫墙,直抵人心。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心跳的频率,竟与那十二具新铸尘甲夜间巡弋的步调节奏,分毫不差,仿佛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将死物与地底深处的未知存在紧紧相连。
皇城之内,人心惶惶。
凤无涯端坐于龙椅之上,绝美的面容冷若冰霜。
她没有理会朝臣们关于“妖邪作祟”的惊恐奏报,凤眸之中只有一片洞悉一切的锐利。
她知道,这绝非偶然。
“首戎。”她清冷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那具为首的尘甲卫闻声而动,自殿外一步步踏入,每一步都仿佛踩在那诡异的心跳鼓点上。
它在她面前三步之遥停下,冰冷的金属身躯透着一股亘古的死寂。
“随朕,入太庙地宫。”凤无涯豁然起身,龙袍曳地,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
太庙地宫,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尘封千年的腐朽气息。
凤无涯手持明珠,光晕驱散了部分黑暗,却让两侧石壁上狰狞的浮雕更显可怖。
首戎紧随其后,它空洞的面甲下,幽蓝的魂火跳动得异常剧烈,似乎被此地的气息所引动,焦躁不安。
他们一路向下,穿过供奉历代先皇牌位的殿堂,最终抵达了从未有记载的最底层。
这里是一间完全由青铜浇筑的密室,四壁光滑如镜,唯有中央,静静地停放着一口巨大的青铜棺椁。
那心跳声,正是从这棺椁之中发出,近在咫尺,每一次搏动都震得人胸口发麻。
凤无涯走上前,明珠的光芒照亮了棺盖。
一行深刻的古篆铭文,赫然映入眼帘——“大夏龙骧左尉——戚承光”。
就在这六个字显露的瞬间,她身后的首戎猛地一颤!
“咔嚓!咔嚓!”它全身的甲片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剧烈震颤起来,仿佛随时都会崩解。
一道道幽蓝色的火焰从甲胄的缝隙中疯狂喷涌而出,宛如灵魂正在被活生生撕裂。
那是一种源自魂魄最深处的极致痛苦,即便隔着冰冷的钢铁,也让凤无涯感受到了那股滔天的悲怆与不甘。
凤无涯凝视着那行铭文,再回头看看状若癫狂的首戎,脑海中无数线索瞬间串联成线。
百年前的北境死战,三千龙骧卫全军覆没,那位传说中勇冠三军的左尉戚承光……先帝秘法炼制的尘甲卫……这并非巧合!
她终于明白了。
首戎,就是戚承光!
他当年并非魂飞魄散,而是其不灭的兵魂被先帝用无上秘法封存于这具尘甲之内,抹去了记忆,化作一具只知守护皇陵的傀儡,等待着一位能解开封印的“真主”将他唤醒!
“戚承光……”凤无涯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不再迟疑,毅然拔出腰间匕首,在自己白皙的手掌上决然一划。
鲜血瞬间涌出,她将淌血的手掌,重重按在了冰冷的棺盖之上。
“你为国捐躯,朕,为你正名!”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带着帝王的承诺与无上的威严。
殷红的鲜血仿佛拥有生命,迅速渗入青铜棺盖的纹路之中,将“戚承光”三个字染得血红。
刹那间,整座地宫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
四壁光滑的青铜镜面上,光影流转,竟浮现出百年前那场惨烈至极的战场幻影!
漫天风雪,朔风如刀。
残破的北门关隘之下,三千身着龙骧卫甲胄的士兵背靠着断墙,结成最后的战阵。
他们面前,是数以十万计、如黑色潮水般涌来的敌军。
为首的那名将领,身披残破不堪的金色战甲,半边面孔浴血,手中紧握一杆已经折断的长枪,正是戚承光!
他的眼神悍不畏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震天的怒吼:“护陛下!死守!”
话音未落,九支携着死亡气息的狼牙箭矢破空而来,呈品字形,尽数贯穿了他的胸膛!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胸前的箭羽,随即轰然向后倒下,坠入身后的雪坑之中,被漫天风雪迅速掩埋。
幻象戛然而止,地宫重归死寂。
首戎全身的剧烈震颤在这一刻诡异地停止了。
它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空洞的面甲对着凤无涯,那对幽蓝的魂火中,仿佛流淌着血与泪。
良久,它沉重的金属身躯“砰”的一声,单膝跪地,发出一声压抑了百年、撕心裂肺的嘶吼:
“……臣,归队。”
声音不再是金属摩擦的空洞,而是属于一个真正男人的、沙哑到极致的悲鸣。
凤无涯伸出手,扶起他沉重的臂膀,目光坚定如铁:“归队就好。”她转身,带着重获新生的戚承光走出地宫,当着所有闻讯赶来的禁军与内侍的面,取下腰间代表至高皇权的凤印,重重烙在了一卷空白的圣旨上,声传九霄:
“传朕旨意!自今日起,尘甲卫不再隶属皇陵,更名为‘玄甲军’,为大夏直属,由戚承光任首将,只听朕一人号令!”
随即,她锐利的目光扫向一旁早已面色煞白的太尉沈昭华:“立刻放出消息——三日后,朕将亲征西北荒原,祭拜前朝皇陵!”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前朝皇陵所在,乃是传说中的“亡国绝域”,百年来踏入者无一生还。
一众老臣跪地死谏,哭喊着那是被诅咒的不祥之地。
凤无涯只报以一声冷笑,凤眸睥睨天下:“若真有诅咒,那便由朕一人来担,替这大夏,替这天下人,担了!”
消息传出,霍府之中,霍斩岳拍案而起。
他连夜策马入宫求见,却被挡在了宫门之外,得到的只有女帝“概不见客”的冷硬回复。
他在冰冷的宫门外伫立了整整一夜,直到晨曦微露,才从怀中掏出一枚早已褪色的龙形玉佩。
那是他父亲,前任兵马大元帅临终前留下的遗物,玉佩背面,深刻着四个血色小字——“龙骧不叛”。
他摩挲着那四个字,眼中闪过挣扎与决绝,喃喃自语:“你们这帮老东西,要逼她孤身犯险……好,那我就亲眼去看看,她凤无涯,到底值不值得我霍斩岳,赔上这条命,赔上整个霍家的清白!”
次日清晨,霍斩岳一反常态,主动上书请缨,愿为女帝亲征护卫。
为表决心,他竟当朝交出了象征霍家数代兵权的私藏兵符,声称:“愿以霍家百年清白,换一次为陛下效死、为家族赎罪之机!”
出发的前一夜,月凉如水。
凤无涯独自立于皇城最高的观星台上。
她手中捧着的,并非星图,而是一块从戚承光那口青铜棺中取出的残破石碑。
碑上,只有半句用血写就的遗言:“……北门之下,非敌非友,乃困龙。”
她反复揣摩着这九个字,却始终无法参透其中真意。
究竟是什么东西,被困在了北门之下?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际,胸口处猛地一热!
那枚曾被她投入御花园寒鉴池中、本该沉寂水底的神秘铜铃,此刻竟毫无征兆地自行浮出水面,静静地悬于池心,无风自动,发出一声清越的轻晃。
紧接着,一声仿佛穿越了万古虚空、苍老而清晰的叹息,直接在她灵魂深处响起:
“陛下……终于来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在玄甲军营地之内,刚刚重获新生的戚承光,以及那其余十一具新铸的尘甲,竟齐刷刷地猛然抬头,空洞的面甲齐齐望向西北方向。
它们幽蓝的魂火剧烈燃烧,仿佛在这一刻,同时听见了来自那片荒原最深处、召唤它们奔赴宿命的古老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