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妖冶,如巨兽之瞳,俯瞰着忘忧谷入口那片翻涌不休的瘴雾。
雾气浓稠得仿佛有生命的活物,任何擅闯者都会被它无声无息地吞噬,连骸骨都剩不下。
林野背负着古朴的青冥剑,另一只手紧紧牵着伊芙琳,她的手微凉,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这里是铜心老者曾经的闭关死地,传闻之下,地脉深处埋藏着一块刻有“星火同源”的神秘残碑,那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他从怀中取出那截从药庐中寻得的半截源火木,木质温润,却透着一股远古的苍凉。
林野没有丝毫犹豫,并指为剑,在自己指尖划开一道细小的伤口,殷红的血珠滚落,精准地滴在源火木的顶端。
嗤的一声轻响,那滴血仿佛点燃了沉睡万古的灵魂。
一簇幽蓝色的火焰凭空升起,没有温度,却散发着足以净化一切污秽的气息。
瘴雾遇到这蓝火,如同冰雪遇阳,纷纷退避。
更奇特的是,火焰在空中蜿蜒,竟勾勒出一条肉眼无法看见、唯有神魂才能感知的隐形路径,蜿蜒着伸向谷内深处。
就在伊芙琳下意识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幽蓝火光的刹那,她耳后那枚精致的星形烙印骤然升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滚烫。
一股陌生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仿佛是尘封在血脉最深处的记忆被唤醒,她不由自主地低声呢喃:“这条路……我好像走过。”
林野闻言心中一动,却并未多问,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带着她踏上了那条由源火指引的道路。
两人沿着路径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片幽静的寒潭出现在眼前,潭水漆黑如墨,却又清澈见底,水面平滑如镜,竟将天穹那轮妖异的血月与漫天星河完美地倒映其中,形成了一幅瑰丽而诡异的画卷。
林野停下脚步,他能感觉到,潭底蕴藏着一股庞大而古老的气息,正是残碑所在。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掌,掌心的【源火印记】随心而动,释放出一圈柔和的光晕,缓缓印向潭面。
光晕触及水面,并未激起水花,而是像一滴墨落入清水,迅速扩散开来。
平静的潭面开始剧烈波动,倒映的星河与血月瞬间扭曲,随即,一幅千年前的古老画面在涟漪中心缓缓浮现。
画面中,一名黑发束冠的东方少年,手持一枚流光溢彩的东方玉珠;他身旁,站着一位银发及腰的绝美少女,与他共同握着一枚闪烁着星辉的西方星核。
两人的另一只手掌心,赫然各有一枚一模一样的星火双纹烙印。
只听少女声音清冷而坚定,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轻声说道:“若天坠,我守门;若世灭,你执灯。”
话音未落,画面便如被重锤击中的镜子,轰然崩碎成万千光点。
紧接着,一道苍老、威严,不带丝毫情感的声音自潭底深处响起,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直接在两人识海中炸响:“守门人未死,钥匙已归——但你,配为护道者否?”
潭水中央,一道由水汽凝聚而成的虚影缓缓升起。
那是一名白发如雪的老者,身形枯槁,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混沌。
老者手中,托着两枚残破的珠影,一枚散发着温润的东方气息,一枚则闪烁着冰冷的星辰之光,两股气息与林野体内的万象天珠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心镜老祖的虚影凝视着林野,混沌的双目仿佛能看穿他的一切过往与未来。
他冷声质问,声如洪钟,字字诛心:“第一问,你可愿为她死?”
“第二问,你可愿为道弃情?”
“第三问,你可愿为世舍我?”
三句问话,如同三道无形的天雷,狠狠劈在林野的心神之上。
每一个问题都直指本心,蕴含着大道与私情的终极抉择。
然而,林野连一丝一毫的迟疑都没有。
他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而是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他上前一步,将身形略显单薄的伊芙琳完全护在了自己身后。
他抬起头,迎上心镜老祖那双无瞳的眼睛,眼神锐利如剑。
掌心的星火纹路骤然亮起,炽热的战意升腾:“我不懂什么大道,也不想懂。我只知道——谁动她,我就拆谁的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体内的万象天珠发出一声震彻神魂的轰鸣!
仿佛是在回应他的宣言,天珠竟不受控制地主动释放出一丝精纯至极的本源力量,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没入被他护在身后的伊芙琳眉心。
心镜老祖的虚影微微一滞,似乎也没料到会是这般结果。
他不再言语,混沌的双目中光芒一闪,整个寒潭周围的景象瞬间扭曲、崩塌。
试炼,开启了。幻境,降临。
林野眼前的世界骤然变幻。
他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冰冷的星辰神殿,而被他护在身后的伊芙琳,此刻却被无数符文锁链捆绑在正中央的祭坛之上。
她的胸膛被残忍地剖开,一颗跳动着邪异光芒的母神之眼,正被缓缓嵌入其中!
伊芙琳脸上满是痛苦,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绝望的眼神看着他。
“不!”林野目眦欲裂,心神剧痛。
画面再转,他回到了熟悉的青云宗。
小桃正站在他对面,曾经清澈灵动的双眼变得空洞麻木,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战偶。
她手中紧握着一柄断剑,毫不犹豫地,一剑刺向自己的心脏。
“小桃!”林野的心仿佛被狠狠撕裂。
最后一幕,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他看到自己手中的万象天珠布满裂痕,最终在一声哀鸣中彻底爆裂。
亿万生灵的魂火,如同被狂风吹拂的烛火,在同一时刻尽数熄灭,天地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挚爱被夺,挚友反目,天下苍生因他而亡。
三重打击,足以让任何道心坚固的修士彻底崩溃。
林野的神智几近沉沦,心神即将被无尽的绝望吞噬。
然而,就在他即将放弃抵抗的最后一瞬,一丝清明划过脑海。
他猛然察觉到了一个微小的破绽——无论是在祭坛上痛苦的伊芙琳,还是化身傀儡的小桃,甚至在世界毁灭的幻象中,他记忆里伊芙琳颈间那根自己亲手为她戴上的红线,始终都在,从未断裂,也未曾改变分毫!
那是他们之间最朴素的约定,是真实存在的羁绊,是这虚假幻境无法完美复制的真实!
“给我破!”林野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他的神智彻底清醒。
他没有用灵力去对抗幻境,而是发动了自己最本源的力量,那是他两世为人最偏执的信念——【执念焚燃】!
“若这情是劫,我便抱着劫走到底!若这道要我舍她,我便先毁了这道!”他怒吼着,以自身最纯粹的执念为燃料,点燃了心神之火。
就在这一刹那,一只微凉的手,主动而坚定地握住了他因咬破舌尖而流血的手。
是伊芙琳!
她不知何时挣脱了幻象的束缚,来到了他的身边。
林野的鲜血,顺着两人交握的手,滴落进下方的潭心。
一滴,两滴……原本漆黑如墨的潭水,随着鲜血的滴落,竟泛起了神秘而高贵的金红色波纹。
波纹扩散之处,一个无比古老的符文在水面上一闪而逝——“双源血契”。
林野的识海中一声巨响,仿佛开天辟地。
那枚代表着系统与万象天珠的天环骤然显现,原本各自旋转的东方玉珠与西方星核虚影,在这一刻竟开始环绕彼此,交织出璀璨的星火光芒。
与此同时,伊芙琳的眉心处,那道被天珠本源注入的光点,缓缓绽放开来,最终形成了一枚与林野掌心纹路如出一辙、却又像是另一半的星火印记。
两枚印记,隔空呼应,仿佛本就是一体。
眼前的幻境彻底消散,心镜老祖的虚影已经变得无比黯淡,他看着气息相连的两人,那双无瞳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类似欣慰的情绪,在彻底消散前,留下了一声悠远的低语:“守门人,终得其钥。”
寒潭恢复了平静,而忘忧谷之外的密林中,一个笼罩在黑袍下的身影——影鸦,缓缓举起手中的一枚通讯玉佩。
玉佩在血色月光的映照下,浮现出潭水中双印交辉的一幕。
他收起玉佩,发出一声复杂的轻叹:“双珠已认主,那道星门……再难封了。”
谷内,风平浪静。
林野感受着体内与伊芙琳之间那股全新的、牢不可破的联系,心中激荡不已。
他看向她,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温柔与坚定。
试炼已经结束,他们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现在,是时候离开了。
林野拉着伊芙琳的手,转身准备沿着来路返回。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脚步却猛然顿住,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毫无征兆地从心底炸开。
周围,太安静了。
之前还能听到的风声、虫鸣,甚至是瘴雾流动的微弱声响,在这一刻,全都消失了。
整个忘忧谷,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坟墓般的死寂。
心灵试炼结束了,但山谷真正的恶意似乎才刚刚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