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殿门合拢，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却像是一道无形的闸刀，彻底斩断了云渊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寝宫内恢复了极致奢华下的死寂。
空气中浓郁到化不开的灵气，此刻不再是滋养，反而成了某种无声的嘲讽，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破碎的丹田和可悲的处境。
他依旧躺着，一动不动，仿佛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手臂搭在眼睛上，隔绝了光线，却隔绝不了脑海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青冥女帝，璃月。
那个名字如同烙印，带着无上的威严与冰冷，深深镌刻在他的认知里。他从未想过，自己这等渺小如尘芥的存在，有朝一日竟能与王朝至尊产生交集，以这样一种……屈辱而诡异的方式。
纯阳圣体？本源？用处？
这些词语在他脑中盘旋，组合不出一个清晰的答案，但那个“用”字，却像毒刺一样，反复扎刺着他的神经。
他是什么？一味药引？一个……炉鼎？
前世今生的记忆碎片混乱地交织，最终都化为同一种冰冷的触感——被利用，被抛弃，被践踏。无论在哪里，无论重来多少次，他似乎都摆脱不了这既定的命运。
绝望如同最粘稠的墨汁，试图将他彻底吞没。
就在这时，殿门再次无声开启。
云渊身体一僵，猛地放下手臂，警惕地望去。
进来的并非璃月，而是两名身着淡青色宫装的侍女。她们容貌清秀，步履轻盈，动作间却带着一种刻板到极致的规矩，低眉顺眼，不敢有丝毫逾矩，更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其中一人手中捧着一叠整洁的衣物，从里到外，面料柔软光滑，隐约有灵光流动，远非他之前那身破烂杂役服可比。另一人则端着一个玉盘，上面放着几个小巧的玉瓶和一卷洁净的白纱。
两名侍女走到床边，不言不语，只是微微屈膝行礼，然后便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地开始为他处理伤口，更换衣物。
她们的指尖冰凉，触碰到他身上的伤口时，没有丝毫颤抖或情绪波动，熟练得如同在打理一件物品。玉瓶中的药膏清亮碧绿，带着沁人的凉意，涂抹在伤处，火辣辣的疼痛顿时缓解大半。
云渊身体僵硬，任由摆布。
他从未被异性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更何况是这般……毫无情绪的“侍奉”。屈辱感混合着药膏的冰凉，一点点渗入皮肉，钻入心底。
整个过程沉默得令人窒息。
换下来的染血破布被无声收走，仿佛他过去的一切痕迹，都被轻易抹去。崭新的衣物妥帖地穿在身上，舒适，却陌生得可怕。
做完一切，两名侍女再次屈膝行礼，端着换下的东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全程没有看过他一眼，没有说过一个字。
殿门重新合拢。
云渊低头，看着身上这件月白色、绣着暗银云纹的锦袍。面料柔软得不可思议，贴在皮肤上，几乎感觉不到重量，还有微弱的灵气自行流转，温养着他残破的身体。
可他只觉得这衣服像是一张华美的网，将他裹得更紧。
他的目光从衣服上移开，开始真正仔细地打量这座囚禁他的华丽牢笼。
寝殿极大，陈设却并不繁多，每一件都恰到好处，透着低调的奢华与古老的韵味。除了他身下的这张宽大玉床，不远处还有一张紫檀木书案，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一些书卷和玉简。靠墙的多宝格里，并非寻常的金玉玩物，而是一些形态各异的矿石、玉瓶、甚至还有几件气息古朴的法器残片。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书案和那些多宝格上。
犹豫了片刻，他咬着牙，强忍着周身依旧存在的剧痛和无力感，挣扎着从床上爬起。
双脚落地时，一阵虚浮踉跄，险些摔倒。破碎的丹田无法提供丝毫力量，他只能扶着冰冷的白玉床柱，喘息片刻，才勉强站稳。
他一步一步，挪向那张书案。
书案上的书卷并非功法秘籍，大多是些地理志异、灵草图谱、矿石鉴赏、乃至一些阵法基础解析、丹道初解的玉简。随手翻开一本，里面的内容深入浅出，却远比他曾在赤霄门藏经阁外围偷看到的那些粗浅货色要精深玄妙无数倍。
他又看向多宝格。那些矿石散发着不同属性的微弱灵气，那些玉瓶上贴着标签，写着“辟谷丹”、“回春散”、“清心丹”等字样，都是最基础常用的丹药，但看成色，远比宗门发放给外门弟子的要好上太多。
一切，都像是精心准备好的。
供他翻阅的“闲书”，供他辨认的“样本”，甚至供他可能尝试炼丹炼器的“材料”……
女帝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殿内书籍，你可自行翻阅。”
她早就算好了一切。将他囚禁于此，给他这些无关痛痒的东西，打发时间，让他这只笼中雀，不至于彻底疯狂或绝望而死。
因为，他还有“用”。
云渊的手指拂过一枚冰凉的基础阵法玉简，指尖微微颤抖。
是因为这所谓的“纯阳圣体”吗？所以即便他废了，也值得这位女帝陛下如此“费心”？
他缓缓握紧了手掌，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帮助他抵抗着那几乎要将人逼疯的虚无和绝望。
不能就这样认命。
无论如何，他活下来了。
只要还活着……就一定还有机会。
哪怕这机会渺茫得如同深渊里的一丝微光。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浓郁的灵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短暂的精神提振。他艰难地挪到书案后的椅子上坐下，拿起那枚名为《阵道初解》的玉简，将心神沉入其中。
既然别无选择，那么至少，他要知道自己因何被囚，这“纯阳圣体”究竟是什么。而这些知识，或许……或许在未来某个时候，能成为他的一线生机。
寝殿内依旧寂静无声，只有少年苍白而专注的侧影，映在冰冷的白玉墙壁上。
华丽的穹顶之下，他开始用唯一还能使用的头脑，艰难地啃噬着这片天地施舍给他的、最初也是唯一的食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