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推开会客厅大门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坐在侧位的蕾雅和哈维尔。姐弟俩正襟危坐，脸上带着同样的困惑与不安，显然也是被突然召见，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殿下，您召见我？”安东微微躬身。
“坐吧。”瓦伦蒂娜点了点头，示意安东坐在对面的空位上
就在这时，会客厅的大门再次被拉开。巴尔加斯侯爵信步走入，他依旧穿着那身典雅的礼装，脸上挂着圆滑的笑容，但最吸引安东注意的，还是他身后那个裹在厚重斗篷里的小个子随从。
“殿下！”巴尔加斯侯爵向着瓦伦蒂娜微微鞠躬，动作流畅而恭敬。然后他像是才看见其他人一样，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啊呀，安东爵士也在！还有哈维尔伯爵，真遗憾我没有赶上您的婚礼，愿阿尔莫娜保佑您和夫人永远幸福。蕾雅小姐，诸神保佑，您真是越来越漂亮了，我可怜的朋友老卡洛斯伯爵若还在世，该会有多么欣慰啊。”
寒暄间，安东眉头微微皱起——瓦伦蒂娜和巴尔加斯，帝国实质上的两位掌权者，竟然都来到了坚石城？他们就这么放心把皇帝陛下留在帝都？
难道……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安东站起身，向着那个小个子随从单膝跪地，垂下头颅，声音沉稳而清晰——
“陛下！”
“啊呀呀，”巴尔加斯侯爵捋了捋胡须，“我们的安东爵士，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聪明呢！”
随从掀开了斗篷，兜帽下露出一张稚嫩的面孔，约莫七八岁年纪，有着浓密的金色头发，和一双棕褐色的大眼睛，比起他同父异母的姐姐嘉尔曼，倒更像堂姐瓦伦蒂娜一些。
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卡尔三世陛下。
“陛下！”哈维尔和蕾雅慌忙行礼，连瓦伦蒂娜也从座位上缓缓站起，优雅地欠身致意。
小皇帝似乎有些局促，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挺直身板，模仿着记忆中长辈们的威严腔调：“爵士，我听闻你的功绩了！你击败了巨龙，拯救了坚石城，这是帝国历史上罕见的功勋！”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预先演练好的说辞，“帝国永远不会亏待勇士！我理应擢升你的爵位，但显然摄政和宰相大人对你另有安排。等到你完成了任务，返回帝都，我将亲自为你接风，授予你应得的荣誉！”
“我的荣幸，陛下，愿诸神保佑您，愿诸神保佑帝国。”安东低声感谢道。
另有安排？
什么样的“安排”，需要摄政和宰相齐聚一堂，甚至秘密带上年幼的皇帝亲临？
这阵仗之大，几乎排除了所有可能，只剩下一种最糟糕的情况，答案呼之欲出——
谋反！
瓦伦蒂娜敲了敲桌子：“我有确切证据表明，高崖城的富勒伯爵，正在谋划叛乱。”
哈维尔和蕾雅面面相觑，他们都清楚，一旦北方战端重启，位于帝国中部的坚石城必将首当其冲。
“殿下，即使证据确凿，我们依然需要慎重行事。”巴尔加斯侯爵来回踱步，“陛下的统治尚未稳固，我们不能再继续刺激北方贵族了。”
“单凭富勒伯爵自身的兵力，公然叛乱无异于以卵击石。”哈维尔脸上写满了困惑，下意识地分析道，“除非……除非洋星港的马奎斯公爵愿意支持他。”
“没错，哈维尔大人，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此。”
巴尔加斯侯爵赞许地瞥了他一眼，“渡鸦在高崖城与洋星港之间频繁往返，可我们至今仍摸不清马奎斯公爵的真实态度。尤其是在嘉尔曼公主不断公开露面的当下，洋星港的动向，我们必须给予最高级别的关注。”
“所以……”
安东已经预感到了……那即将落到他肩头的使命。
“你出使北方的消息人尽皆知，安东爵士。”瓦伦蒂娜徐徐开口说道，“那些北方贵族都认为你的最终目的地就是洋星港，而你的下一站，理所当然会是高崖城。”
“我们需要您继续前往高崖城，爵士。”巴尔加斯侯爵接过话头，“需要您帮我们提前探查，看看富勒伯爵到底在谋划什么，以及马奎斯公爵到底参与了多少。您明面上仍是帝国的和平特使，带着橄榄枝，但实际上……您是为帝国探听虚实的密探。”
“你们需要我去探听什么？”安东摇了摇头，“富勒伯爵可不会傻到把叛乱计划对我和盘托出。”
“安东爵士，一个人在谋划什么，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瓦伦蒂娜捏起一块馅饼，“资金的异常流动，雇佣兵的走向，天空中渡鸦数量的变化，还有他封臣们的微妙态度……而其中有一点，和你息息相关。”
“爵士，您此前的北方之行，卫队是由我从帝都守备军队里调拨的，学士则是由殿下亲自从帝都大学挑选的……”巴尔加斯侯爵顿了顿，“但有一个人，却是您自己的亲信。”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安东身上。安东眉头紧锁，刚想开口询问，瓦伦蒂娜已提前说出了那个名字：
“艾德蒙·马什。”
又是他！
安东眼神一凛，他仿佛一条无形的线，将所有谜团都串了起来。
“事后清点殉难者遗体时，我们没有发现马什爵士。”巴尔加斯侯爵摇了摇头，似乎有些遗憾，“我们原本以为他仍幸运地跟随着您，但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根据可靠情报，他现在人就在高崖城，并且是富勒伯爵的座上宾。”瓦伦蒂娜将馅饼放回盘中，语气骤然冰冷。
“还有一点值得在意，”巴尔加斯侯爵补充道，“袭击您的那伙佣兵，他们最初也是在高崖城与露娜小姐接触的。据我调查，他们中的骨干成员，大多在继承人战争中为嘉尔曼公主而战，战后则被富勒伯爵收编，组建了所谓的‘银锤佣兵团’。”
“再结合富勒伯爵的父亲死于你手这层关系，”瓦伦蒂娜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不难推测出，谁才是那场袭击的幕后指使。”
所以，你们明知道富勒伯爵想要我的命，现在还想派我主动送上门去？ 安东的嘴角微微抽搐。
“因此派您前往高崖城，富勒伯爵一定会有所行动，这会让他露出更多破绽。而凭您的实力，足以应对任何危险，自保无虞。”巴尔加斯侯爵恭维道。
如果我遭遇不幸，你们也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兵讨伐……安东撇了撇嘴。
“我会派一小队奥术骑士与你同行，安东爵士。”瓦伦蒂娜瞥了他一眼，“你无需为此担忧。”
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监视吧。他知道，女大公仍未对自己彻底放心。
“您意下如何呢？爵士？”巴尔加斯侯爵追问道。
短暂的沉默后，安东抬起头，迎向瓦伦蒂娜的目光，不卑不亢地回复道：“殿下，我想要伊索尔德。”
“那条冰龙吗？”巴尔加斯侯爵露出困惑的神色，显然没跟上安东的思路。
“伊索尔德尚未被我们驯服，忠诚难测。”瓦伦蒂娜没有明确拒绝，但已经清楚表明了态度。
“正因为如此，殿下，我才想替您来监视她、驯服她、打磨她，将这匹野马捆上帝国滚滚前进的战车！”
安东迅速接过话头，“这样一桶火药，直接带回帝都无疑风险过大，留在坚石城则无异于浪费，而我，正好需要平时相对低调，实力又足够强大的同伴。”
“安东爵士说得有道理，”巴尔加斯侯爵点了点头，“一队奥术骑士确实太过张扬，容易让富勒伯爵提前戒备，而一位漂亮的女随从则不然……”
瓦伦蒂娜没有立刻回答，她死死盯着安东，那双琥珀色眼眸里充满了探寻、质疑，以及……一缕微不可察的失望。
她沉默了片刻，忽然转向那个仍在四处张望的小皇帝。
“陛下，您怎么看？”她的嗓音忽然变得轻柔，将决定权抛给了卡尔三世。
“啊？我？”男孩吓了一跳，连忙挺直腰杆，努力板起小脸，大声喝问道：“安东爵士！你……你是能以一敌百的勇士吗？”
“陛下，我只是一个愿为您冲锋陷阵的骑士。”安东微微躬身。
这个回答似乎让小皇帝很满意，他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小脑袋：“那好！勇士需要好剑，骑士需要好马！就让安东爵士自己去挑选他想要的好伙伴吧！”
“感谢陛下信任！”安东再次鞠躬。
北方已近在咫尺……
又一座城市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