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警觉
“石窟”内因密报带来的短暂振奋,并未能驱散长久以来积聚的阴霾。陆明远深知,找到目标仅仅是开始,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拉开序幕。他反复审视着吴忠友冒死送出的情报——“甲二,修”。这三个字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脑海里,既带来了希望,也带来了巨大的压力。西北野战军在彭德怀指挥下,于渭北地区连续发动攻势,连克数城,兵锋锐不可当,极大地震撼了西安守敌。党中央在陕北运筹帷幄,对西安方面的情报需求必定更为急迫。时间,成了最奢侈的东西。
然而,猎手的直觉告诉陆明远,越是接近猎物的巢穴,越要警惕潜伏在暗处的危险。他叮嘱赵致远,向吴忠友传递下一步指令时,必须将“安全”置于“速度”之上,要求他如同在薄冰上行走,观察必须细致入微,行动必须慎之又慎。
此时的吴忠友,正切实地感受着这种无处不在的压力。马奎那看似随意的一瞥,如同在他背后植入了一根无形的刺,让他坐立难安。他强迫自己保持常态,但感官却提升到了极致。他注意到,近期在参谋部院内,似乎多了一些陌生的、穿着便装却眼神锐利的面孔;偶尔与同僚交谈时,会感觉到若有若无的审视目光;甚至在他习惯性走向机要室方向时,也会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扫视身后。
徐远舟的“警觉”,绝非空穴来风。这位保密站站长,正承受着来自上峰的巨大压力。西北战局的持续恶化,尤其是渭北地区的连连失利,让西安的军政高层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各种要求“肃清内鬼”、“加强保密”的指令雪片般飞来。徐远舟像一头被逼到角落的困兽,变得更加多疑和凶狠。他虽然暂时没有确凿证据动吴忠友这样级别的军官,但职业本能让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丝疑点。
他召来了马奎,在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下达了指令:“那个吴忠友,你多费点心。不要打草惊蛇,给我盯死他!记录他每天见了什么人,去了什么地方,尤其是……有没有不该去的地方。他接触过的文件,想办法了解个大概。我要知道他每一分钟的动态!”
这道命令,如同在吴忠友周围张开了一张无形而细密的网。
吴忠友也开始了他的“观察”。他利用各种合理的借口,频繁但自然地出现在机要室附近。有时是去送交需要归档的非密级文件,有时是去查阅公开的参考资料,有时甚至是去找相熟的同僚闲聊几句。他的每一次出现都理由充分,举止得体。
但在这些看似寻常的行为背后,他的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计算机,记录着一切有价值的信息:机要室门口卫兵的换岗时间精确到分秒;王股长和几名核心机要员的生活习惯、何时离开座位、离开多久;通往“甲字贰号柜”所在内间的第二道门禁,是密码锁还是钥匙锁,是否有专人值守;甚至连保洁人员进入打扫的频率和时长,他都默默记在心里。
他发现,“甲字贰号柜”所在的区域,防卫极其严密。外层有固定哨,内层有流动岗,非机要室核心人员根本难以靠近。王股长掌管着钥匙,但开启保险柜似乎还需要另一道程序或另一把钥匙。他试图通过闲聊旁敲侧击,但王股长口风极紧,对保险柜的事情讳莫如深。
一次,他借着汇报一份与城防相关的文件(内容已经过脱敏处理)需要机要室会签的机会,得以在王股长的办公桌前短暂停留。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桌面,看到了一本摊开的《机要室管理规定》,其中一页正好是关于“甲类密件存取流程”,上面明确写着:“双人操作,钥匙密码分离,登记备案,全程监控。”
“双人操作”、“密码分离”!吴忠友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即使他能想办法复制王股长的钥匙,也无法单独打开那个柜子。难度远超他的想象。
与此同时,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张针对他的网正在收紧。马奎手下的特务,伪装得更加高明,跟踪的距离也掌握得恰到好处,既不容易被发现,又能确保不跟丢。他甚至还“偶遇”了马奎一次,对方皮笑肉不笑地跟他打招呼,言语间却带着试探:“吴参谋最近可是大忙人啊,经常看到您往机要室那边跑,是不是有什么重要任务?”
吴忠友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苦笑一下抱怨道:“别提了,都是些繁琐的城防资料核对,枯燥得很。哪比得上马队长你们干的大事。”
他意识到,自己的活动空间正在被压缩,徐远舟的耐心恐怕也是有限的。必须在对方找到确凿证据之前,找到突破口,否则不仅任务失败,自己和小组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压力之下,吴忠友的思维反而变得更加敏锐。他回忆起之前观察到一个细节:王股长有严重的胃病,时常会服用一种特定的中药丸剂,而且他似乎对某种牌子的墨水有独特的偏好,认为其书写流畅不洇纸。
一个极其冒险,但或许是唯一可行的计划雏形,开始在他脑海中艰难地形成。这个计划需要精密的策划,需要外部配合,更需要难以想象的运气。它涉及到利用王股长的个人习惯,制造一个极其短暂的、监管失效的窗口。
他知道,自己必须将这个初步的设想和面临的严峻形势,尽快传递给组织。小组需要评估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并做好相应的应对准备——无论是执行计划所需的支援,还是行动失败后紧急撤离的方案。
危险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已经漫到了脚边。是冒险一跃,还是被潮水吞噬?吴忠友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将他的观察、他的困境以及那个铤而走险的设想,化作了一份新的、更为急迫的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