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鸿图
“财神”程禹谟的归位,如同给濒危的机体注入了新鲜血液,让“长安小组”在严酷的寒冬中暂时稳住了阵脚。资金通过隐秘的金融脉络悄然流动,维持着几个备用据点的运转,也为可能的突发状况储备了资源。然而,陆明远深知,金钱只是续命的汤药,而非破局的利器。保密局西安站编织的大网正在收紧,“鬼道”被封死,小组的生存空间被不断压缩。被动防御,只有死路一条。
“我们必须拿到那张图。”陆明远在“听雨轩”的密室里,对赵致远和江静云重申了他的决定,语气不容置疑,“西安城防工事详图——这是能让我们转守为攻,甚至决定这座古城命运的‘鸿图’。”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致远身上。渗透甄达康的工作,已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
赵致远感到肩头沉甸甸的压力。他与甄达康的交往,已从最初的学术共鸣,深入到对时局、对理想的探讨。他确认甄达康是一块璞玉,内心蕴藏着报国的热血与对现实深深的失望,但让其跨越那最后一步,将理想付诸叛离敌方阵营的实际行动,需要一根恰到好处的引线,也需要承担对方可能告发、全军覆没的巨大风险。
“是时候了。”赵致远深吸一口气,“下次会面,我会择机亮明身份,向他发出召唤。”
会面地点选在了甄达康偶然提起过、颇为喜爱的一家僻静书斋。这里环境清雅,客人稀少,且有多条便于撤离的路径。
窗外细雨绵绵,为古城蒙上一层薄纱。书斋内,茶香袅袅。赵致远与甄达康对坐,面前摊着一幅仿制的《溪山行旅图》。两人从画作的笔墨气韵,很自然地聊到了家国山河。
“……范宽笔下,山岳雄浑,沉默千年,看尽兴衰。”赵致远轻抚画轴,语气带着一种深沉的感慨,“而如今,这大好河山,却在内战中满目疮痍。达康兄,你我皆知,这场战争,争的并非主义之高低,而是人心之向背,是这片土地未来之命运。”
甄达康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目光从画上移开,望向窗外迷蒙的雨雾,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致远兄见识高远。只是……身在局中,有时难免迷茫。纵有擎天之志,奈何……”他没有说下去,但那份无力感表露无遗。
“奈何独木难支,更何况身处将倾之大厦?”赵致远接过他的话,目光灼灼地盯着甄达康,“达康兄,若有一条路,虽布满荆棘,却能通往真正的黎明,能让你所学不致埋没,能让你为国为民之志得以实现,你……可愿同行?”
甄达康猛地转头,看向赵致远,眼中充满了震惊、疑惑,以及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悸动。他嘴唇翕动,却没有立刻出声。书斋内安静得只剩下雨打屋檐的沙沙声。
赵致远不再言语,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传递着无声的信任与邀请。
时间仿佛凝固了。甄达康的内心经历着惊涛骇浪般的挣扎。家族的期望、个人的前程、对旧阵营残存的幻想、以及对未知命运的恐惧,与赵致远所描绘的“黎明”、与他内心深处那份不曾磨灭的理想激烈地碰撞着。
最终,他长长地、仿佛耗尽所有力气般吐出一口气,声音沙哑而低沉:“致远兄……你,究竟是何人?”
“我是你的朋友赵致远,”赵致远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也是为你所指明的那条路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引路人。我们的事业,需要你这样真正懂军事、有抱负的人才。西安的未来,乃至整个中国的未来,更需要无数像你一样的人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没有直接说出“共产党”三个字,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甄达康闭上了眼睛,手指紧紧攥着茶杯,指节发白。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的迷茫与挣扎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
“需要我做什么?”他问,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我们需要西安最新的城防工事详图,包括明碉暗堡、火力配置、雷区、通讯线路……所有细节。”赵致远直接提出了核心要求。
甄达康倒吸一口凉气,他深知这份图纸的分量。这几乎是西安守军的命脉所在。他沉吟良久,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图,在机要室保险柜,我有机会接触到副本。但带出来风险极大,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万无一失的传递方式。”
“时间我们尽量争取。传递方式,我们会设计。”赵致远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知道,甄达康这一步,算是迈过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是煎熬的等待。小组内部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希望与焦虑的紧张气氛。陆明远亲自设计了数套交接方案,又逐一推翻,力求完美。江静云则更加警惕地监听着电波,提防任何异常。
终于,甄达康通过死信箱发出了“货已备妥”的信号。交接地点定在了一场由官方组织的、各界人士参加的“抗日阵亡将士纪念音乐会”上。利用人多眼杂的环境,以及音乐会庄严肃穆的氛围作掩护。
音乐会当晚,西安各界名流云集。陆明远、赵致远、白曼琳均以不同身份入场,分散在不同位置,互为犄角。甄达康穿着笔挺的军装,坐在军官区域,面色平静,手心却微微沁汗。
中场休息时,人群涌动。甄达康起身,看似随意地向洗手间走去。在走廊一个预设的、监控死角的盆栽旁,他与早已等候在此、伪装成服务生的赵致远擦肩而过。一瞬之间,一个冰凉、坚硬、伪装成金属烟盒的微缩胶卷容器,悄无声息地滑入了赵致远的手中。整个过程不到两秒钟,没有眼神交流,没有言语。
“鸿图”到手!
赵致远强压住心中的激动,按照预定路线迅速离开现场,将“烟盒”交给了在外围接应的雷万山。雷万山则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消失在古城的夜色里,将这份至关重要的情报送往“听雨轩”。
任务成功了。小组核心成员陆续安全撤回。
在“听雨轩”的密室里,微缩胶卷被小心地冲洗出来。当清晰的城防工事图纸在特制的灯光下显现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上面密密麻麻的标注、精确的比例尺、完备的要素,无一不表明这份情报的巨大价值。
“太好了!”江静云忍不住低声欢呼,连日来的紧张似乎都得到了释放。
赵致远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然而,陆明远的眉头却渐渐锁紧。他仔细审视着图纸,手指在其中几处看似不起眼的辅助防御设施上点了点。
“图纸本身,似乎没有问题。”陆明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但是,你们不觉得,这次交接……太过顺利了吗?”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赵致远和江静云:“徐远舟他们不是庸才。他对甄达康这类非嫡系军官,会完全没有监控?在如此重要的音乐会上,我们的行动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喜悦的气氛瞬间冷却。
“掌柜的意思是……”赵致远的心也提了起来。
“有两种可能。”陆明远冷静地分析,“一,保密局的人确实疏忽了,或者他们的注意力被我们其他的佯动所吸引。二,这是一个更深的圈套。他故意让我们拿到图纸,要么图纸是假的,要么……他想放长线,钓更大的鱼,比如我们整个小组,甚至我们与甄达康的联系渠道。”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危险并未解除,反而可能升级。
“立刻对图纸进行局部验证。”陆明远下令,“万山,你带人,按照图纸标注,选择一两处最外围、风险最低的工事点,进行远距离观察核实,绝不可靠近!”
“明白!”雷万山领命而去。
“致远,通知甄达康,进入绝对静默状态,没有指令,不得进行任何联系或行动。”
“是!”
“静云,监听不能停,尤其注意是否有针对此次音乐会或相关人员的异常通讯。”
紧张的气氛重新笼罩下来。刚刚到手的“鸿图”,仿佛变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它的真实性,直接关系到小组的生死存亡,也关系到未来解放这座古城的将士的鲜血。
在保密局西安站,徐远舟在保密局自己背后靠山的运作下,又恢复了站长的职务。对此,胡宗南颇为不满,但也无可奈何。此时,在保密局西安站的办公室里,徐远舟正听着下属的汇报。
“站长,音乐会现场未发现异常。甄达康中途离席去了洗手间,接触人员复杂,无法确定目标。我们按您的指示,没有采取行动。”
徐远舟把玩着一支钢笔,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很好。让他们先高兴一会儿。盯死甄达康,还有……那个赵致远。另外,银行那边,‘财神’的线索,查得怎么样了?”
“已有眉目,有几个账户往来异常,正在顺藤摸瓜。”
徐远舟点了点头。“鸿图”或许是真的,但他相信,只要掐住资金链,找到那个隐藏的“财神”,再顺藤摸瓜,就能将“长安小组”连根拔起。真正的猎杀,才刚刚开始。
“鸿图”虽已入手,但前路并非坦途,而是布满了更加隐蔽的“暗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