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除夕。
天色未亮,稀薄的晨曦尚未完全驱散冬夜的寒意,大杂院里却已比往常更早地苏醒过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忙碌而喜庆的躁动,家家户户都在为一年中最重要的那顿年夜饭做着最后的准备,洗涮声、切菜声、偶尔夹杂着孩童迫不及待的零星爆竹声,交织成一首独属于年关的交响。
林家小屋内,炉火燃得正旺,映照着四张虽然疲惫却精神奕奕的脸庞。
昨夜晚归的清点与那场关于“压岁钱”和“家庭股份”的小小风波已然过去,经过一夜安眠,兄妹几人脸上只剩下对即将到来的新年的期盼。
林向阳起身后第一件事,便是再次仔细检查了门窗,尤其是昨晚晓雨说似乎有影子的那扇窗户。
窗棂外的积雪平整,并无明显脚印,但他心中的那根弦并未完全放松。
或许是晓雨看花了眼,或许是野猫窜过,但他宁愿相信自己的直觉——暗处的目光,从未真正远离。
“大哥,今天还出摊吗?”
卫国一边穿着棉袄,一边问道。
按照往年,年三十上午还有些最后的集市,是一年中最后的销售机会。
林向阳摇了摇头:“不去了。该买的年货,邻里该送的礼,咱们前几天都忙活差不多了。今天就在家,好好准备过年,收拾屋子,贴春联福字。”
他顿了顿,补充道,“咱们也歇歇,钱是赚不完的,一家人安安稳稳过年最重要。”
晓梅闻言,松了口气,她确实也觉得连日奔波,该歇口气了。
晓雨更是高兴,她早就盼着大哥能整天在家。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林家兄妹吃过简单的早饭,开始洒扫庭院、张贴自家油印的“福”字和春联时,大院门口传来一阵尖锐而熟悉的吵嚷声,打破了院里忙碌而和谐的早晨。
是王翠花!
她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带着一股气急败坏的委屈和泼辣,瞬间吸引了大杂院里几乎所有正在忙碌的邻居们的注意。
“哎呦喂!没天理了啊!大家伙儿都给评评理!我王翠花好心好意学着他林家做点年礼,贴补家用,这倒好,不知道是哪个黑心烂肺的,跑去人供销社门口堵着门骂我卖的是次品!说我以次充好!这不是要绝我的路吗?!”
只见王翠花手里拎着两个看起来与林家“年关礼盒”有七八分相似的纸包,正站在院子中央,拍着大腿,唾沫横飞地控诉。
她身边还跟着两个面生的妇人,看样子是她的“客户”,此刻也是满脸愤愤,帮腔作势。
“就是!王大姐这礼盒,看着跟林家的一样,可里头的爆米花又小又蔫,山楂脯酸掉牙,年画更是模糊不清!这不明摆着坑人吗?”一个吊梢眼妇人尖声道。
“俺可是花了同样的钱买的!这不是欺负俺们不识货吗?”
另一个也附和着。
林向阳眉头微蹙,停下了手中贴春联的动作。
卫国和晓梅也闻声从屋里出来,站在大哥身边,脸色都不太好看。
他们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王翠花眼见着林家的“年关礼盒”火爆,利润丰厚,终究是按捺不住那颗抄袭模仿的心。
她定然是偷偷观察了林家礼盒的外包装(那独特的拼贴风格太好辨认)、内容和售价,然后自己也依样画葫芦,弄出了一批“山寨版”,试图分一杯羹。
然而,以王翠花那抠搜算计、只想占便宜不肯下本钱的性子,这山寨货必然是“偷工减料引投诉”——爆米花用的是最次的玉米粒甚至可能是受潮的陈货,自然膨化不好;
山楂脯舍不得放糖精或用的烂果子,当然酸涩;
年画恐怕是找了更劣质的蜡纸和墨水随便印的,模糊不清。
如今,这劣质产品被较真的顾客发现了,堵门投诉,她不仅不反省自身,反而跑到大院来撒泼,话里话外,似乎还想把脏水往林家身上引。
“王姑妈,您这话说的可不对。”
一个刚买了王家礼盒的邻居大妈忍不住开口,“人家林家礼盒,爆米花又大又香,山楂脯酸甜适中,年画鲜亮清楚。您这……确实没法比啊。一分钱一分货,您这用料上差了,味道和品相自然就跟不上了。”
“就是!自己东西不行,怪得了谁?”
“想学人家赚钱,也得拿出点诚意来啊!”
不少受过林家馈赠或买过林家正品、心中有杆秤的邻居,纷纷出言指责王翠花。
王翠花见舆论不但没倒向她,反而自己成了众矢之的,更是恼羞成怒,她不敢直接冲撞大多数邻居,便将矛头隐隐指向了林家:
“谁知道他们林家用的什么好料?说不定走了什么歪门邪道呢!我这可是实打实自家做的!我看就是有人眼红我生意,故意找人去供销社门口闹事,坏我名声!”
这话就有些胡搅蛮缠、指桑骂槐了。
卫国气得拳头紧握,就要上前理论:“你胡说八道什么!”
林向阳却一把拉住了他,微微摇了摇头。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怒气,反而异常平静。
与王翠花在这种场合下争吵,除了浪费口舌,降低自己的格调,没有任何意义。
她就像一块滚刀肉,越是理会,她越是来劲。
而且,她这出闹剧,看似是在撒泼,何尝又不是一次对林家声誉的潜在攻击?
若任由她这般哭闹,让不明就里的人听了,还真可能对林家产生一丝疑虑。
必须化解,而且要用一种超出她理解的方式化解。
林向阳目光扫过王翠花手里那两个粗制滥造的礼盒,又看了看周围议论纷纷的邻居,脑海中瞬间一个清晰而有效的方案立刻形成。
他低声对晓梅吩咐了几句。
晓梅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领悟的光芒,点了点头,转身快步回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