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艾莉娅那支裹着淡绿色自然魔力的箭矢破空而出时，箭尖撕裂空气的“咻”声还在耳边回荡，他便借着噬魂派众人下意识转头的瞬间，像只受惊的雪狐般溜出了白骨堆后的隐蔽处。那堆白骨不知是哪只巨兽的遗骸，肋骨像风化的石柱般矗立，缝隙里还卡着半块锈蚀的金属片，此刻早已被他甩在身后。
脚下的碎石时不时撞上细碎的兽骨，发出“咔嗒、咔嗒”的轻响。这声音本不算大，可在噬魂派与守序派的厮杀声暂歇的间隙里，却像锤子敲在铁皮上般刺耳。林恩屏住呼吸，每一步都踩得极轻，目光飞快扫过地面。他必须避开那些新鲜的脚印，更要绕开岩壁下缠绕的血根藤，方才枯荣感应掠过那片区域时，“黑红”的剧毒波动几乎要灼伤他的意识。
他记得父亲的日记里提过，腐骨山谷的灌木丛中，也有生长着一种叫“腐心草”的植物，那草的叶子是暗红色的，和周围的环境很像，不容易被发现。它的汁液有强烈的致幻效果，只要碰到一点，就会让人产生幻觉，分不清方向，正好能用来制造混乱，打乱噬魂派的阵脚。
此刻鼻尖萦绕的除了挥之不去的腐臭，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发酵浆果的甜腥气。那气味像一根细弱的丝线，在瘴气的包裹中若隐若现，林恩心头一动，指尖的枯荣感应悄然铺开。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知，像是将自己的意识拆解成无数纤细的藤蔓，顺着土壤的脉络往下钻，跟着空气的流动往四周飘，细细探向周围每一株植物的根系。冰原上的耐寒苔藓会传递出微弱却坚韧的“冷绿”信号，那信号里裹着冰原特有的寒气，像含了一块冻得发硬的薄荷糖；而腐骨山谷里的植物，大多带着病态的“灰紫”波动，那是瘴气侵蚀后留下的魔力痕迹，触碰到时总让人觉得指尖黏腻，仿佛沾了一层洗不掉的毒浆。
林恩的意识藤蔓在这些杂乱的波动中穿梭，小心翼翼地避开几株根系泛着“黑红”的毒藤，那正是橡木反复叮嘱过的血根藤。它们像凝固的血块般缠在岩壁上，藤蔓上布满细小的黑刺，汁液滴落在地面的碎石上，竟能留下浅黑色的灼痕。林恩记得橡木说过，这种藤蔓的汁液沾到皮肤就会溃烂，哪怕只是蹭到，也要用冰原上的雪水反复冲洗，否则溃烂会一直蔓延到骨头里。
“找到了。”
当一缕带着“昏黄”波动的植物信号撞入感知时，林恩的脚步骤然停住，心脏像被一只手轻轻攥住，既紧张又兴奋。他站在一丛半人高的灌木前，这灌木的叶子是暗沉的墨绿色，在灰蒙的瘴气里几乎要与阴影融为一体，叶片边缘卷曲着，像是被烈火烤过般发焦，却在卷曲的缝隙里藏着一丝生机。而在叶片背面，正渗出点点琥珀色的汁液，那甜腥气正是从这里来的，和父亲日记里画的“腐心草”一模一样。
他低头翻开药囊里的日记残页，借着透过瘴气的微弱光线，再次确认：日记里的腐心草插图旁，父亲用小字标注着“仅生于瘴气浓度适中之谷缘，汁液含致幻成分，对无魔力改造者（含食人族）效强，不伤植物本身，天然混乱制造者”。字迹有些褪色，却依旧清晰，林恩指尖拂过纸页，仿佛能感受到父亲当年写下这些文字时的认真。
林恩蹲下身，膝盖抵着冰冷的地面，碎石硌得腿有些发麻。他从药囊里掏出一把磨得光滑的骨制小刀。这是之前在老汤姆临走时送给他的，至于他自己那把早就给贵族搜刮了去。
这把骨制小刀的刀身是某种食草兽的腿骨，握柄处被前主人反复摩挲，早已变得温润，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体温残留。刀刃虽不算锋利，却足够划开植物的茎秆。
他小心地避开叶片上的尖刺，指尖捏着一株长势最旺的腐心草的茎秆，刀刃贴着茎秆轻轻一旋。“嗤”的一声轻响，茎秆被划开，他顺势往上一提，整株草便被连根拔起。根系上还带着湿润的黑土，土粒黏在根须上，顺着根部往下滴着泥水。林恩凑近一看，根部竟隐隐泛着淡金色的光泽，这是腐心草成熟的标志，父亲日记里说过，这般成熟的腐心草，汁液的致幻效果会比未成熟的强三倍。
“太好了。”林恩心里一喜，连忙将拔起的腐心草塞进早已备好的粗布口袋里。那口袋是母亲生前织的，布料有些粗糙，边缘还带着磨损的毛边，平日里他总舍不得用，这次为了装腐心草，特意找了出来。他接连采摘了七八株，每一株都仔细查看根部，确保都是成熟的植株，直到口袋鼓胀得像个小皮球，才停下动作。
指尖已经沾了不少琥珀色的汁液，黏腻的触感像未干的树脂，还带着一丝凉意，让他有些不适。但他没有立刻擦拭，父亲日记里特意提醒过，腐心草汁液一旦接触空气，药效会在半个时辰内逐渐减弱，必须尽快使用。他看了一眼天色，瘴气似乎比刚才更浓了，光线也越发昏暗，心里不禁升起一丝紧迫感。
林恩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战场方向。瘴气在那里稍微稀薄了些，能隐约看到噬魂派的刀疤首领正站在一块巨大的熊骨上。那熊骨不知搁置了多久，表面泛着灰败的白色，肋骨间还挂着几缕早已干枯的兽毛。刀疤首领身材高大，肩膀宽阔，脸上的刀疤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颌，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他此刻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正扫视着四周，显然还在寻找刚才放冷箭的艾莉娅。
方才艾莉娅的箭矢射中了他的左肩，此刻深色的血渍正顺着他手里的骨刀的柄部往下滴，每滴一滴，都会在脚下的雪地上晕开一小片暗红。雪水与血水混合在一起，变成了浑浊的泥浆，顺着熊骨的缝隙往下流。刀疤首领似乎在呵斥着手下，声音隔着瘴气传过来，模糊不清，却能清晰地听出其中的怒火，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在咆哮。
“拜托了。”林恩心里咯噔一下，握着骨刀的手瞬间收紧。他看到刀疤首领挥了挥手，两个噬魂派成员立刻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朝着自己所在的灌木丛方向快步走来。
这两个食人族，一个身材粗壮得像头成年黑熊，比普通成年男人还要高半个头。他裸露的胳膊上满是狰狞的伤疤，有的伤疤还泛着淡红色，像是新添的伤口。他手里攥着一根顶端嵌着熊牙的骨棒，熊牙磨得锋利，上面还沾着干涸的血渍，走路时骨棒拖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咯吱”声。
另一个则瘦得像根枯木，皮肤是灰黄色的，紧紧贴在骨头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腰间挂着五把大小不一的石匕首，刀柄用兽皮缠过，显得格外粗糙。他走路时脚步轻得像猫，脚掌踩在碎石上几乎没有声音，眼睛则眯成一条缝，瞳孔是暗黄色的，像鹰隼一样紧紧盯着地面，显然是个擅长追踪的角色。
林恩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缩回灌木丛深处，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岩壁。岩壁上覆盖的深绿色苔藓滑腻冰凉，水珠顺着苔藓往下滴，沾在衣领上，顺着脖子滑进衣服里，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快速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拳头大小的青灰色石块。这是他刚才在通道里捡到的，石质是某种沉积岩，表面还算平整，上面还有几道细小的纹路，之前他特意用布擦过，此刻正好用来盛放汁液。
接着，他抓过几株新鲜的腐心草，将根部朝上，拇指用力按住根部的断面。“嗒、嗒、嗒”，琥珀色的汁液顺着指缝流了出来，滴落在石块上，很快就积了小半块。汁液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甜腥气也变得更浓了，林恩屏住呼吸，不敢让这气味扩散得太远。
“沙沙——”
瘦高个食人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林恩甚至能听到他用石匕首拨开灌木枝叶的声音。“嗤啦”一声，一片带着尖刺的叶子被划断，落在地上。林恩下意识地将装着腐心草的口袋塞进怀里，胸口贴着鼓胀的口袋，能感受到腐心草根部的硬度，还有汁液透过布料渗出来的微凉。他握紧了沾满汁液的石块，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枯荣感应再次铺开，这一次，他没有去感知植物，而是将意识集中在听觉上，仔细听着两个食人族的呼吸声。粗壮食人族的呼吸粗重，像破旧的风箱在拉动，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沉重的喘息，隔着几步远都能听到；瘦高个的呼吸则轻得几乎和风声融为一体，只有在他靠近时，才能隐约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气流，显然是个经验丰富的追踪者。
“首领说刚才的箭矢是从这边来的，会不会有埋伏？”粗壮食人族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的脚步停在了灌木丛外三米远的地方，骨棒在手里转了一圈，尖端的熊牙对着灌木丛的方向，眼神里满是警惕。林恩能看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显然也怕真的遇到埋伏。
瘦高个没有说话，而是蹲下身，动作轻得像一片落叶。他手指在地面上摸索着，指尖划过碎石和泥土，像是在寻找什么痕迹。林恩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刚才采摘腐心草时，他不小心在地面留下了几道浅浅的划痕，还掉了几片叶子，此刻那些痕迹说不定已经被发现了。
果然，瘦高个很快就停住了动作，他捡起一片腐心草的叶子，放在鼻尖闻了闻。那叶子上还沾着一点琥珀色的汁液，甜腥气立刻飘进了他的鼻子里。瘦高个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额头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晒干的树皮。他对着粗壮食人族低声说：“有外人来过，这里有陌生的植物气味，不是山谷里常见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地传进林恩的耳朵里。
粗壮食人族的脸色瞬间变得凶狠起来，脸上的横肉一抖，举起骨棒就想往灌木丛里砸：“管他是谁，先砸死再说！敢坏首领的事，活腻了！”他的声音比刚才大了些，带着几分虚张声势的凶狠。
“等等！”瘦高个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手指像枯树枝一样，紧紧扣着粗壮食人族的手腕，“你看地上的脚印，只有一个人的，而且脚印很轻，深度很浅，不像是成年男人的尺寸。说不定是个探子，我们先看看情况，别中了圈套。”他说着，指了指地面上那几道浅浅的脚印，眼神里满是谨慎。
林恩松了口气，后背却依旧绷得紧紧的，不敢有丝毫放松。他悄悄将沾有汁液的石块举到胸前，手臂微微弯曲，做好了投掷的准备。眼睛盯着灌木丛的缝隙，心里快速计算着两人的距离。
此刻他们离灌木丛只有两步远，只要再靠近一点，他就能将石块准确地掷到他们身上。父亲日记里说过，腐心草汁液只要接触到皮肤或黏膜，就能在片刻内起效，哪怕只是溅到脸上，也能让人产生幻觉，到时候他们自乱阵脚，自己就能趁机脱身。
瘦高个慢慢站起身，从腰间抽出一把最大的石匕首，匕首的尖端泛着暗灰色的光泽，显然很锋利。他小心翼翼地拨开面前的灌木枝叶，动作很慢，每拨一下都停顿片刻，观察着里面的动静。他的眼睛离灌木丛只有一步之遥，林恩甚至能看到他瞳孔里映出的自己的影子，那影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却依旧让他心跳加速。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刀疤首领的怒吼声：“磨蹭什么！找不到人就回来！别浪费时间！”那声音像炸雷一样，震得周围的瘴气都微微晃动，显然是等得不耐烦了。
瘦高个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他看了一眼灌木丛深处，又转头看了看战场的方向，眉头皱得更紧了。最终，他咬了咬牙，对粗壮食人族说：“算了，首领催了，我们先回去，等会儿再带更多人来搜。这里的瘴气越来越浓了，待久了对身体不好。”
粗壮食人族显然有些不甘心，他啐了一口，唾沫落在地上，溅起一点泥星子。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行，不过要是让我抓到那个放冷箭的，我一定要把他的骨头敲碎！”说着，还挥了挥手里的骨棒，像是在发泄心里的不满。
两人转身准备离开，林恩刚想松口气，后背的冷汗却突然冒了出来，他看到瘦高个转身时，腰间的石匕首不小心刮到了灌木丛的枝条。“啪”的一声轻响，枝条被晃动，一根带着腐心草汁液的叶片，正好落在了他的肩膀上，离脖子只有一指的距离。
瘦高个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肩膀微微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抬手想把叶片拂掉。林恩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呼吸都停住了，握着石块的手因为用力而颤抖。如果他现在碰到叶片上的汁液，用不了片刻就会产生幻觉，到时候他肯定会大喊大叫，刀疤首领也一定会察觉到异常，派人过来彻底搜查。那样一来，不仅自己会有危险，之前采摘的腐心草也会白费功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的战场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杀啊！”“冲啊！”的喊杀声夹杂着武器碰撞的“锵锵”声，瞬间盖过了周围的动静。林恩循声望去，只见守序派的首领布鲁正带领着几个手下，朝着噬魂派的方向发起了一次小规模的反击。布鲁穿着一身厚重的兽皮甲，手里拿着一把铁剑，剑身上还沾着血渍，动作迅猛得像头猎豹。他带领的手下也个个精锐，手里拿着长矛，朝着噬魂派的侧翼冲去，很快就冲散了几个噬魂派成员的阵型。
刀疤首领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他看到自己的手下被冲散，顿时怒不可遏，怒吼着挥舞起骨刀，朝着布鲁冲了过去。骨刀划破空气，发出“呼呼”的风声，显然是动了真怒。
瘦高个甚至忘了肩膀上的叶片，脚步匆匆地跟在粗壮食人族身后，朝着战场跑去。两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瘴气中，只留下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林恩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衣服贴在身上，冰凉刺骨。他瘫坐在地上，膝盖依旧抵着冰冷的地面，却顾不上这些，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石块，上面的琥珀色汁液还在微微晃动，散发着淡淡的甜腥气，没有洒出来一点。他又摸了摸怀里的粗布口袋，里面的腐心草还很新鲜，根部的淡金色光泽透过布料，隐约能看到一点。
“还好，还好。”林恩低声喃喃，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知道，现在不是放松的时候，必须尽快赶到噬魂派的侧翼，那里防守相对薄弱，正好可以投放腐心草汁液，给守序派创造反击的机会。
他没有立刻离开灌木丛，而是再次启动枯荣感应，意识藤蔓像一张网，朝着周围扩散开来。他仔细探查着周围的环境，确认没有其他噬魂派成员潜伏后，才慢慢站起身。腿因为蹲了太久，有些发麻，他活动了一下脚踝，才缓解了些许。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和苔藓，苔藓的水珠落在地上，很快就被干燥的地面吸收。
远处的厮杀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激烈了些。艾莉娅的弓箭偶尔会发出“咻”的破空声，每一次响起，都会伴随着噬魂派的惨叫声。林恩能想象到艾莉娅此刻的模样。她肯定躲在某个隐蔽的地方，弓拉得满满的，眼神专注地盯着目标，箭无虚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