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草草洗漱完毕，走出卫生间时，吕诗雅已经从楼下买好了早餐。
看着餐桌上冒着热气的胡辣汤和油条，赵希月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暖意，但更多的是一种鸠占鹊巢的罪恶感。
“快吃吧，老公。”吕诗雅笑着招呼她。
赵希月坐下，默默吃着早餐，味同嚼蜡。
她偷偷观察着吕诗雅，这个名义上是她“妻子”的女人。
她很美，也很温柔，对“陆远”关怀备至。
可这一切的温柔，都是给陆远的，不是给她赵希月的。
吃过饭，吕诗雅接了个电话，转头便对赵希月说：“坏了，我们系主任喊我去学校一趟。”
“现在吗？”
“是的……”吕诗雅很烦躁：“现在这个时间喊我去，不会是要辞退我吧，早知道就昨晚上吃饭就直接和江小雅说一声了。”
赵希月笑笑：“没事儿，你先去学校，有情况了你再给我说。”
“如果要找江小雅帮忙，你想去哪个学校她应该都可以做到的。”
“只不过编制的事情，肯定要等区里面的统考招录。”
吕诗雅换好衣服，在门廊处换好鞋又折返到赵希月身边：“你在家就专心写稿，学校也就两三千工资，就算在外面打工也比这个赚得多，干不了换份工作也行。”
赵希月很诧异，揶揄着说：“你不想要你的体面了？”
吕诗雅笑笑：“穷得体面啊，我奶奶进一次医院我们就返贫了，如果不是你现在挣得多，现在兴许我奶奶就……”提起这事儿吕诗雅的心情就很差。
“好了——我去学校了！”
“去吧，路上慢点。”
随着房门闭合，屋内顿时沉寂下来。
楼下时而有汽车鸣笛的声音，但一种巨大的孤独感还是将她淹没。
她不再是赵希月，也无法成为真正的陆远。
她无法做到去真正的爱上他的妻子，也无法真正的接受陆远的父母、亲戚、工作，以及接下来要举行的婚礼。
她成了一个游荡在别人生活中的幽魂，一个可耻的……第三者？不，甚至更糟，她窃据了别人的身份、别人的婚姻、别人的生活。
这种深刻的内心冲突，比任何身体上的不适都更让她感到煎熬。未来的路该怎么走？这个互换身体的局，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她不知道答案，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扮演好“陆远”的角色，在这片不属于自己的泥沼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下去。
中午，吕诗雅选了一家氛围温馨的江南菜馆。
她心情很不错，非但没有被辞退，反倒还更进一步，任谁的心情都不会差。
她不停地给“陆远”夹菜：“老公，你尝尝这个蟹粉豆腐，你最爱吃的。”
赵希月勉强笑着点头，食不知味。每一句“老公”，每一次亲昵的举动，都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吕诗雅这“老公老公”一声声，叫着越来越顺嘴了。
这时，闺蜜方雨涵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来了。
她人未至，声先到：“哎呀，不好意思来晚了！这地方停车真费劲。”她坐下，打量了一下吕诗雅，打趣道：“哟，我们诗雅心情不错哦，这翘嘴都裂到耳针了，看来有好事发生哦？”
吕诗雅娇嗔地推了她一下：“胡说什么呢！是我工作调动的事定下来了，以后轻松多了！”
“真的？太好了！怎么回事？快说说！”方雨涵是个爽朗的姑娘，但眉宇间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色。她对这件事显然充满好奇。
吕诗雅兴致勃勃地开始讲述：“就是今天上午，系主任突然找我，我当时吓死了，以为要辞退我。结果你猜怎么着？她跟我聊了聊家常，问我是不是结婚，然后要请长假，当时我都想十有八九要辞退我了，谁想然后话锋一转，就说给我调去教辅科，工作轻松，工资还涨了点！”
“这么好？”方雨涵睁大了眼睛，随即露出疑惑的表情，“不对啊，你们学校什么时候这么有人情味了？还主动关心青年教师家庭生活？这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嘛。”
吕诗雅眨了眨眼，自己也显得有些困惑：“一开始我也觉得奇怪，觉得这好事来得太突然了。但系主任确实就是这么说的，说是学校为了稳定青年教师，体现人文关怀。”
方雨涵摇摇头，一副“你太天真”的表情：“得了吧，这种官话听听就算了。肯定有原因。你是不是……找了什么关系？或者，你们家陆远……”她说着，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陆远”，带着探寻的意味。
赵希月心里一紧，连忙低下头，假装喝汤。她怎么可能知道原因？
“陆远？”吕诗雅也看向“丈夫”，但随即自己否定了，“他跟我们学校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呀。”
就在这时，吕诗雅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拍了一下手：“啊！我知道了！肯定是江小雅！”
“江小雅？谁啊？”方雨涵没听过这个名字。
吕诗雅解释道：“是陆远的一个朋友，家里特别有背景，好像就跟教育系统有关。昨晚我们不是一起吃饭嘛，席间闲聊，我好像随口提了一句现在主科教学压力大，有点累。当时江小雅喝得有点多，还拉着我说‘姐妹儿别担心，小事儿’之类的话……我当时根本没往心里去，以为她就是喝醉了说胡话呢！”
她越说越觉得可能：“现在想想，没准儿她当时就听进去了，然后私下里打了个招呼？以她家的能量，这真的就是一句话的事……天啊，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也太迟钝了，都没正式谢谢人家！”
方雨涵听完，恍然大悟，带着点羡慕咂咂嘴：“原来如此！这就说得通了！诗雅，你可以啊，不知不觉就抱上大腿了！这种‘小事儿’对我们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你这运气，真是没谁了！”
吕诗雅脸上泛起红晕，既是开心又有些不好意思，她转向“陆远”，语气带着感激和确认：“老公，是不是这样？你后来是不是跟小雅提过？或者她问你了？”
赵希月被问得措手不及，她哪里知道陆远和江小雅之后有没有联系？
她只能含糊其辞，模棱两可地说：“呃……可能吧。她那个人，是挺热心的。” 她心里却想：陆远用我的身体，到底和江小雅、张璐他们进行了怎样的互动？
赵希月极力想切割“陆远”和江小雅的关系。
“江小雅也不算是我的朋友，是赵希月的朋友。”
“朋友的朋友帮忙都这么卖力气了？！”方雨涵很惊讶：“这人真能处。”
江小雅应该没这么好心，赵希月想了想：“会不会是上次请假，学校误以为你有关系，所以才这么安排的。”
“哦，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吕诗雅突然想起：“我请假的时候，我搭班的老师说我们高校长跑到办公室去打听我的情况。”
“哈哈，”方雨涵笑着：“肯定要打听吧，自己手底下的老师有那么硬的关系自己竟然不知道。”
“这么说，是误会吗？”吕诗雅有些忧心。万一校长发现她没关系，会不会立马把他辞退。
“谁说你没关系了。”赵希月揶揄着：“他以为你有，你就是有，这事儿谁也不会摊明面上说。”
方雨涵点头：“是的，狐假虎威也是本事啊。”
吕诗雅不是迂腐的人，能享受到好的福利待遇，谁也不会想坐冷板凳。
吕诗雅挑眉看着方雨涵：“你最近在家忙啥呢？”
提起这，方雨涵便起不打一处来：“相亲，还是能干嘛。”
吕诗雅笑笑：“遇到什么青年才俊了，展开说说。”
一提到这个，方雨涵就像被点燃的炮仗，立刻开启了吐槽模式：“快别提了！我和那个相亲对象进展很快，还没确定关系呢，他就以及聊到结婚、生育、养老了。”
吕诗雅反倒说：“聊这些也不错啊，相亲本就是奔着过日子去的，把这个聊清楚了，婚后少很多矛盾的。”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你猜他怎么说。”
“他说，”方雨涵模仿着对方的语气，带着点夸张的严肃，“‘雨涵，我觉得我们很合适。我虽然现在没什么钱，但是事业刚起步，未来可期。你家里条件好，我们可以优势互补。结婚后，我希望你能尽快要孩子，我父母年纪大了，想抱孙子。当然，你也得找一份工作，毕竟以后家庭开销大……’”
吕诗雅惊讶地捂住了嘴：“啊？这……这也太直接了吧？像是在谈生意。”
“可不是嘛！”方雨涵翻了个白眼，“一顿饭下来，全是他的家庭规划、职业规划、生育规划，唯独没问过我的规划！感觉我就像个能帮他优化人生报表的优质资产！经历过上次那个渣男，我现在对男人真是失望透顶。婚姻到底能给女人带来什么？是伺候他一大家子，还是变成生育工具和提款机？”
这番激烈的言论让餐桌上的气氛微微一滞。吕诗雅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陆远”，脸上有些尴尬，她轻轻握住“陆远”放在桌上的手，似乎想从中汲取一点底气，也为自己的婚姻正名。
“雨涵，也不是所有婚姻都这样的……”吕诗雅柔声说，眼神里带着对“陆远”的全然信赖，“我觉得婚姻是两个人相互扶持，成为彼此的依靠。就像我和陆远，他尊重我的工作，支持我的决定，我们在一起很轻松，很快乐。”
她这番话，本是出于真心，意在安慰闺蜜，却像一把无形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赵希月最脆弱的地方。
赵希月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都快僵硬了。吕诗雅描述的“尊重”、“支持”、“轻松快乐”，是她正在窃取和扮演的东西。她甚至不敢去看吕诗雅那双充满信任和爱意的眼睛。
方雨涵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丝羡慕：“诗雅，我知道你是幸运的，遇到了陆远这样的。但不是每个女人都有你这好运气。我现在就觉得，男人啊，婚前婚后可能就是两副面孔。婚前对你百依百顺，婚后可能就原形毕露，觉得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这话看似在说自己的遭遇和普遍现象，但听在赵希月耳中，却成了最尖锐的讽刺和预言。她现在不就是顶着一张“好丈夫”的面孔吗？可内里却是个惶惑不安的女人。一旦真相暴露，对吕诗雅的伤害，岂不是比那个“凤凰男”更甚？
“咳，”赵希月不得不开口，她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她试图为“陆远”，也为自己这个尴尬的存在辩解几句，却发现词汇如此匮乏，“也……也不绝对。人和人不一样。重要的是……是真诚吧。”
“真诚？”方雨涵苦笑一下，“最难看清的就是人心了。有时候你以为的真诚，可能只是对方精心设计的表演。”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得赵希月几乎喘不过气。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当众审讯的骗子，每一句关于婚姻的讨论，都是对她这个冒牌货的公开处刑。
“我……我去一下洗手间。”赵希月几乎是仓皇地站起身，逃离了这个让她无处遁形的餐桌。
在洗手间冰冷的隔间里，赵希月靠在门上，大口呼吸。镜子里的她，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属于赵希月的痛苦和挣扎。
“表演……我可不就是在表演吗？”她对着镜子里的倒影喃喃自语。
吕诗雅越是幸福，越是依赖她这个“丈夫”，她内心的负罪感就越深重。方雨涵对婚姻的悲观论调，像一面哈哈镜，扭曲地映照出她正在参与的这场荒诞戏剧的未来——那注定是一场以伤害收场的骗局。
她不知道这顿饭该如何继续下去，更不知道，当吕诗雅带着对婚姻更美好的期待回到家，她这个“赝品丈夫”，又该如何面对那份沉甸甸的、她根本无力承受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