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漫过头顶的刹那,白桃耳中嗡鸣如雷。
她憋着最后一口气,指尖死死抠住岩壁凸起的艮卦纹,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
小梅的手被她攥得发疼,却仍在拼命往她身后缩,发梢上的水珠顺着脖颈滚进衣领,像一串冰珠子。
轰——
头顶传来石屑坠落的闷响,一线天光突然劈进黑暗。
白桃眼前发黑,肺叶几乎要炸开,却在呛水前本能地拽着小梅往亮处游。
两人撞破水面时,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咳嗽声在密室里回荡,混着小梅带着哭腔的抽噎。
咳...别怕。白桃抹了把脸上的水,借着透进来的微光打量四周。
方才的震动不知何时停了,八盏青玉灯正一盏盏熄灭,先是离卦那盏地暗下去,接着是震卦、兑卦,最后只剩中央石台上的八卦阵盘还泛着幽蓝的光,像块浸在冷水里的玉。
小梅突然打了个寒颤,扯她湿淋淋的衣袖:姐姐,阵盘在动。
白桃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然见阵盘边缘的卦象正缓缓旋转,石面与铜纹摩擦的细响像春蚕啃叶。
她摸出随身铜镜,镜面蒙着水雾,哈气擦净后举到眼前——镜中倒影里,密室底部的水面泛着不寻常的涟漪,暗流正从西北角的石缝里涌进来,在水下扯出几缕浑浊的漩涡。
不能等机关把我们带去未知区域。她声音发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银针囊。
祖父教过她,八卦机关最怕字,但此刻水势越来越急,再拖下去,两人怕是要被暗流卷进不知道什么地方。
小梅忽然把胸前的玉简残片攥进手心。
那是白芷阿姨临终前塞给她的,说是能开归元之眼的钥匙。
此刻残片贴着皮肤发烫,她想起方才玉坠浮起的刻痕归元之眼,藏于艮位,突然松开手,将残片按在阵盘的艮卦位置。
叮——
阵盘猛地一颤,蓝光地聚到艮卦方位,像根亮堂堂的线。
白桃瞳孔微缩,看见阵盘边缘的铜纹下泛着磁石特有的幽黑,立刻抽出一根银针探进去。
针尖刚触到石面,银针竟微微发颤——果然有磁感!
小梅,扶稳阵盘。她咬着牙转动阵盘,银针随着磁感指引调整角度,祖父说过,艮为山,主止,主成...机关应该会在艮位最稳的地方留出口。
阵盘地卡住时,密室底部传来石屑崩落的脆响。
两人盯着水面,见西北角的暗流突然加速,冲开一片浑浊,露出个半人高的石槽。
水顺着石槽往下淌,在槽底撞出雪白的水花。
抓紧我。白桃把青铜眼球塞进怀里,另一只手扣住小梅的手腕,下去可能有暗桩,跟着我。
水道比想象中陡。
两人刚滑进去,冷水便劈头盖脸砸下来,白桃被冲得撞上石壁,手肘火辣辣地疼,却仍用后背护着小梅。
等视线稍清,她发现她们到了一条水下回廊——四壁嵌着幽绿的夜明珠,照见水中密密麻麻的暗桩,铁尖在水下泛着冷光,像群蛰伏的毒蛇。
别慌。白桃扯下腰间的银针,指尖蘸水弹出。
银针入水的刹那,水面荡开细密的波纹,暗桩的位置在涟漪中显影。
她想起祖父说过的艮卦止水,机关要的是的节奏,便握住小梅的手,带着她踩上第一个波峰:跟着我的脚步,快——慢——快!
小梅的呼吸喷在她后颈,带着点发抖的热气。
第一根暗桩擦着她脚踝划过,铁尖刮过皮肤的刺痛让她倒抽冷气;第二根险险擦过小梅的发尾,碎发被铁尖勾住,扯得她闷哼;第三根...白桃突然拽着小梅往旁边一扑,两人摔进水里,再抬头时,方才站的位置正扎着根新弹出的暗桩。
姐姐你看!小梅指着暗桩根部,那里刻着极小的艮卦纹。
白桃抹了把脸上的水,忽然明白过来——这些暗桩是活的,会随着脚步节奏变化位置,但只要顺着艮卦的韵律,就能找到破绽。
等她们跌跌撞撞穿过回廊时,两人的衣裳都被划得破破烂烂,白桃手臂上多了三道血痕,小梅的膝盖也蹭得通红。
但眼前的石室让她们暂时忘了疼——墙上刻着艮位归元,逆命之始八个篆字,石座上立着尊石像,正是祖父白景明的模样:宽袍广袖,左手持八卦盘,盘心嵌着枚铜钮。
逆命锁钥...白桃喉咙发紧。
她曾在祖父的笔记里见过这东西,说是能开逆命阵眼的关键。
小梅的玉简残片还攥在手里,此刻正对着石像手中的八卦盘发烫。
她颤抖着将残片按进去,只听一声,铜钮开始缓缓旋转。
石门开启的瞬间,白桃看见石室内侧嵌着枚玉符,青白色的光映得整面墙都亮起来,符上的字像活了般流转。
可还没等她伸手,头顶突然传来机关启动的轰鸣,大量水从天花板的石缝里涌进来,眨眼间漫到两人小腿。
拿上符!白桃拽着小梅冲过去,指尖刚碰到玉符,冷水已经漫到腰间。
玉符入手的刹那,她掌心一热,像是被烫了下,低头看时,符上的字竟在她手背上烙下淡青色的印记。
快走!她把玉符塞进怀里,拉着小梅往石门跑。
水流越来越急,几乎要把两人冲倒,小梅的鞋被水卷走了一只,赤着脚在石地上打滑。
白桃咬着牙半拖半抱地带着她往前冲,直到滑进门外倾斜的滑道。
啊——
两人顺着滑道摔进水池时,白桃听见自己后脑勺撞在石头上的闷响。
她晕乎乎地浮出水面,看见小梅正扑腾着往她这边游,发梢滴着水,活像只落汤鸡。
水池尽头有扇铁门,门上的坎卦纹在水下泛着暗光,旁边的水压机关正咕嘟咕嘟冒着泡。
坎为水。白桃抹了把脸上的水,声音哑得厉害,得用水力平衡才能开。她抽出银针,借着水面的反光观察机关缝隙——里面有九根细铜管,对应坎卦的。
她咬着牙调整银针角度,一根一根挑动铜管,直到听见的一声轻响。
铁门缓缓升起时,两人都不敢呼吸。
等门缝足够宽,白桃拽着小梅挤出去,却在看清眼前景象时猛地顿住——
那是一座巨大的地下水轮装置,木制的轮辐足有两人高,水轮中央嵌着枚玉符,红得像团烧着的火,正是离卦的颜色。
水轮上的刻纹在流动的水光里若隐若现,仿佛在诉说什么未完成的秘密。
姐姐...小梅的声音还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那是...
白桃没说话。
她望着水轮上流转的刻纹,怀里的青铜眼球突然又烫起来,和手背上的字印记产生共鸣。
水轮开始缓缓转动,带动整个密室结构发出沉闷的震动,仿佛有什么沉睡的巨兽正缓缓睁眼。
她摸了摸怀里的玉符,又看了看水轮中央的离卦玉符。
祖父留下的卦图在她脑海里浮现,八个方位,八枚玉符...此刻,她们不过刚触到第二枚的边缘。
水轮转动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在空旷的密室里荡起回音。
白桃盯着水轮上的刻纹,突然发现那些纹路竟和祖父笔记里画的逆命阵图有几分相似——只是更庞大,更复杂,像张铺在地下的网。
小梅扯了扯她的衣袖:姐姐,我们...要继续吗?
白桃低头看她。
小女孩的眼睛里还沾着水,却亮得惊人,像两颗浸在泉水里的星子。
她摸了摸小梅的头顶,指尖沾了些湿发,轻声道:
水轮仍在转动,带动水流掀起细小的浪花。
白桃望着水轮上的刻纹,忽然想起祖父临终前说的话:八卦者,天地之道也。
逆之则亡,顺之则生...但有时候,逆命,才是真正的顺天。
此刻,水轮的刻纹在她眼中渐渐清晰,那些原本模糊的线条,正随着水轮的转动,慢慢拼出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图案——像是八卦,又像是更古老的东西,在暗夜里静静等待着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