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白桃已将银针包仔细收进药囊夹层。
她摸了摸心口的银锁,母亲那枚淬过朱砂的银针正隔着布料轻戳皮肤——这是她昨夜翻遍祖父笔记后,特意别进去的镇心之物。
桃姐,陆先生在巷口等了。小梅抱着个粗布包裹从灶间出来,发辫上沾着灶灰,他说要扮成给日军送煤的脚夫,让我戴这个。她掀开包裹,露出顶磨得发亮的蓝布棉帽,帽檐压得低低的,能遮住半张脸。
白桃接过棉帽替小梅戴上,指尖触到孩子耳后新结的痂——那是前日在暗渠里被碎石划的。疼吗?她轻声问。
小梅摇头,眼睛却亮晶晶的:陆先生说,等拿到离卦玉,就能去看张爷爷说的香雪斋,是不是真的有满院子的腊梅?
巷口传来独轮车吱呀声。
陆九穿着打补丁的灰布短打,腰上系着草绳,正弯腰往车上堆煤块。
见两人过来,他用沾着煤灰的手背抹了把脸,抬头时眼眶周围的皮肤却白得刺眼——那是易容时特意留下的破绽,让岗哨的日军觉得这脚夫憨得连脸都擦不干净。
煤车限三人。他压低声音,将小梅抱上车,又扶白桃坐好,城南炼药炉遗址在日军文化考察队管辖范围,门口有两个岗哨,一个抽大烟,一个爱摸脚夫的煤袋。他拍了拍车帮,独轮车晃了晃,我前天夜里往煤堆里塞了包樟脑,那烟鬼闻见味儿得打喷嚏,正好挡视线。
白桃摸出车底暗格的硝酸银小瓶,玻璃在掌心沁着冷意。祖父笔记里说,地下密道入口在炼丹炉底座第三块砖,砖纹是双鲤跃火——
到了。陆九突然顿住车。
白桃抬头,晨雾里两座水泥岗楼像蹲伏的野兽,门楣上大日本皇军文化保护局的木牌被风吹得吱呀响。
岗哨里传来咳嗽声,一个戴眼镜的日军曹长晃着刺刀出来,枪托敲了敲煤车:
太君,西市煤场的。陆九哈着腰,口音突然变成带山东腔的官话,您闻闻这煤,块儿大,耐烧!他扒拉煤堆,樟脑味混着煤渣子冲出来,曹长皱着眉退了两步,捂住鼻子挥手:进去!
独轮车碾过青石板,白桃瞥见墙角堆着半箱破碎的陶片——那是白家炼丹炉的残件,釉色里还泛着朱砂红。
她攥紧药囊,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日军所谓的文化保护,不过是把老祖宗的东西砸开了找宝贝。
绕过炼丹炉废墟,陆九将车停在断墙后。底座在那边。他指了指荒草里半埋的青铜兽首,小梅跟紧我,白桃看砖纹。
三人猫着腰凑近,白桃蹲下身,用银针挑开砖缝里的青苔——第三块砖,双鲤跃火的纹路正泛着幽光。
她轻轻一推,砖块陷进去半寸,地下传来闷响。
密道口的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陆九先下去,打亮手电筒,光束里飘着成团的灰絮:环形石廊,四壁有铜灯。他伸手扶白桃下来,小心台阶,湿的。
小梅踩着陆九的肩膀下来,刚站稳就被什么东西硌了脚。
她弯腰捡起块碎瓷片,釉色和墙角那堆残件一模一样:桃姐,这是不是...
白桃按住她的手,先看灯。
四壁的铜灯果然全灭着。
白桃从药囊取出硝酸银溶液,拔开木塞时,瓶底沉着的白色结晶轻轻晃动——这是她用祖父留下的《丹火要诀》里的法子,拿银针在醋里煮了三天三夜提炼的。
她沾了点溶液滴在最近的灯芯上,蓝焰地窜起三寸高,又迅速熄灭,只在灯壁留下道焦痕。
警戒火线。她低声说,祖父怕外人乱闯,用银盐做引信,火起即灭,但会在灯上留记号。她指了指焦痕的形状——正是白家的火德纹。
陆九摸了摸灯壁,指尖沾了层细灰:有人试过用普通火折子,灰是新的。
日军?小梅攥紧白桃的衣角。
可能。白桃将溶液收进怀里,走,去中央大殿。
石廊尽头是道石门,门缝里漏出点红光。
陆九用匕首撬开门闩,扑面而来的热气裹着松香味——中央大殿正中立着青铜火盆,八根刻着八卦符号的石柱围成圈,离位石柱上插着根香灰棒,香灰下隐约露出半截玉色。
离卦引玉!小梅轻声惊呼。
白桃快步走近,火盆里的余烬突然明了明。
她蹲下身,银针尖挑起香灰,玉的冷意透过针柄传来——但就在玉完全显露的刹那,火盆底部传来齿轮转动声。
陆九拽住白桃的后领往后拖,青铜火盆突然喷出一人高的烈焰,热浪卷得小梅的棉帽飞了出去。
白桃撞在石柱上,银针却还牢牢夹着玉简——那玉在火光照耀下泛着血纹,像被火烧过的琥珀。
石棉布!陆九从怀里抽出块黑布罩住火口,烈焰瞬间闷了下去,只余青烟袅袅。
白桃低头看玉简,背面果然刻着离卦引玉四个字,而正面的火纹里,隐约能看见半幅地图的轮廓。
地面突然震动起来。
小梅扑进白桃怀里,指着逐渐闭合的石壁:桃姐,墙在动!
白桃翻出帛书残页,被火烤得发烫的纸页哗啦啦响——最后一页墨迹未干,分明是祖父的字迹:火动生风,风助火势,破之需静。她猛地抬头:盘膝坐下,屏住呼吸!
陆九立刻拉着小梅坐下,白桃按住两人手背:别说话,别动。
震动声渐渐弱了。
石壁闭合的声停在离三人半尺的位置,头顶传来石屑坠落的声音——一扇暗门正在上方缓缓开启,露出黑黢黢的通道。
小梅抬头望着暗门,眼睛里映着未落的石屑:那...那上面是哪儿?
白桃将离卦引玉收进贴身口袋,母亲的银针又开始发烫。
她望着通道尽头的黑暗,那里有团模糊的影子,像被风吹散的烟雾,又像个人背着手站在阴影里。
不知道。她轻声说,指尖抚过银锁,但该走了。
陆九已经爬上暗门的石阶,转身伸手:上面有土腥气,像是旧墓道。他顿了顿,东北方向。
白桃抱起小梅跟上,经过青铜火盆时,她瞥见离位石柱下有行新刻的小字——艮山藏骨,月满则现。
风从暗门灌进来,吹得帛书残页哗哗作响,最后一页的边角被卷起,露出半枚印章的痕迹——和小梅颈间银锁的纹路,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