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
益州,这片被地龙翻身撕扯得满目疮痍的土地上,出现了一支奇怪的军队。
一支又一支的队伍,开进了各个受灾的郡县。
说他们是军队,可他们手里没有长矛,腰间没有佩刀,脸上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气。
他们的肩膀上,扛着的是一袋袋沉甸甸的粮食。
他们的车马上,堆着的是一件件御寒的棉衣和修建房屋的木料。
他们是宁国的军队。
是孙绍的军队。
一处村庄的废墟里,一个满脸尘土的宁国士兵,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递到了一位瑟瑟发抖的老妇人手里。
“大娘,快趁热吃了。”
“我们大宁的皇帝陛下,听闻了这边的灾情。”
“陛下他老人家,急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连夜就派我们过来了!”
老妇人捧着那碗粥,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好皇帝啊……真是好皇帝……”
另一边,一群士兵,身上精良的军服沾满了泥浆,正嘿咻嘿咻地帮着一户人家清理碎石,重新立起倒塌的房梁。
嘹亮的口号声,由成百上千个嗓子齐声呐喊,回荡在萧瑟的山谷里。
“大宁皇帝陛下,心系天下苍生!”
“我等奉陛下之命,前来救灾!”
“我们有粮食!我们有衣服!只要陛下在,就绝不会让大家伙儿饿死!”
陷入绝望的益州百姓,看到了这一幕。
他们自己的官吏束手无策,他们自己的粮仓空空如也。
可救命的希望,却从东边来了。
从那个他们只在传闻中听过的,甚至有些畏惧的皇帝那里来了。
从怀疑,到震惊,再到涕泗横流的感激。
这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
宁国军队所到之处,百姓们成片成片地跪了下去。
他们不是跪自己的官吏,而是对着那些来自宁国的士兵,用力地磕头。
他们在刚刚搭好的窝棚里,用最简陋的木板,立起了牌位。
“大宁皇帝孙绍陛下万寿无疆长生牌位。”
人心,就这样被光明正大地收买着。
……
成都,蜀汉皇宫。
刘备坐在皇位上,脸色惨白,双手死死地抓着扶手,一封封由驿卒送来的奏报,堆满了他的案头。
“陛下!宁军进入犍为郡!正在放粮!百姓……百姓们高呼孙绍是活菩萨啊!”
“陛下!巴郡……也沦陷了!不是被兵锋,是被恩惠!宁军在帮着百姓重建家园!我军郡守根本不敢靠近!”
“陛下!该如何是好啊!”
刘备一拳砸在桌案上。
“如何是好?!”
他怒吼着,声音里充满了狂怒,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孔明!你告诉朕!朕能如何是好?!”
“派兵去打他们吗?去打一支正在救我子民,正在喂饱我百姓的军队吗?!”
“朕要是这么做了!不用孙绍来打!朕的子民就能把朕给生吞活剥了!”
他站起身,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猛兽,焦躁地来回踱步。
“他在挖朕的根啊,孔明!”
“他用恩惠做铲子,一铲子一铲子地,在挖我大汉的根基啊!”
“这个小人!这个卑鄙无耻的混蛋!”
诸葛亮静静地立在一旁,手中的羽扇纹丝不动。
他脸上,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陛下,此乃阳谋。”
“光明正大的阴谋。”
“他把他的企图,明明白白地摆在天下人面前。他就是在告诉我们,告诉益州的所有百姓,他孙绍,能给他们活路。而您,他们的皇帝,给不了。”
“我们明知是计,明知是收买人心的毒计。”
“却无能为力。”
诸葛亮的话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扎在刘备的心上。
“动,则尽失民心,沦为暴君。不动,则眼睁睁看着他,窃取我大汉国祚民心。”
“我们,动弹不得。”
刘备颓然地跌坐回皇位上,满脸的挫败。
“所以,朕只能看着?”
“看着朕的子民,在朕的土地上,为朕的死敌,立长生牌?”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脸上满是挣扎。
“难道,真是天要亡我大汉吗!”
……
一时间,孙绍的计策,进行得天衣无缝。
善意的种子,在益州这片破碎的土地上,疯狂地生根发芽。
可偏偏,就是有那不长眼的。
又或者说,是自作聪明的人。
兴古郡。
太守张通,是个靠着溜须拍马爬上来的角色。
他看着那些宁国士兵热火朝天地干活,看着自己治下的百姓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看到的不是救赎,而是阴谋。
“看看他们!”他对着身边的副将,不屑地冷哼。
“一口一个孙绍陛下!他们忘了自己到底是谁的子民了吗?”
“这哪里是赈灾!这分明是蛊惑人心!”
凌封正指挥着手下,在兴古郡分发最后一批御寒的衣物。
张通带着上百名披坚执锐的郡兵,气势汹汹地来了。
“站住!”
张通一声厉喝,划破了现场和谐的气氛。
领到新衣的百姓们,茫然地看了过来。
凌封转过身,神色平静。
“张太守,有何指教?”
张通伸出手指,遥遥点着凌封。
“指教?你们就是最大的问题!”
“你们这群所谓的赈灾军,名为赈灾,实为蛊惑百姓,收买人心!你们是奸细!是逆贼!”
凌封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太守大人,我等奉大宁皇帝陛下之命前来,只为救助灾民,并无他意。我们未带寸铁,只带了一片仁心。”
“仁心?”张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阵刺耳的干笑。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你当本官是三岁孩童吗?孙绍是头饿狼!你们就是他的爪牙!”
“本官命令你们,立刻滚出兴古郡!带着你们那点假惺惺的施舍,滚!”
百姓中开始发出了不满的议论声,他们看着张通的眼神,充满了愤怒。
“太守大人!他们是来救我们的命的啊!”一个老汉忍不住喊道。
“闭嘴!”张通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这愚夫!他们今天给你一碗米,明天就能要了你的脑袋!”
他转回头,重新面对凌封,脸上满是狠戾。
“我再说最后一遍!滚!”
“否则,别怪本官不客气!”
凌封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张太守,我劝你三思。我等今日确实未带兵器。但辱我等,便是辱我大宁皇帝。这个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提到孙绍,张通的怒火反而烧得更旺了。
“后果?在本官的地盘上,本官就是后果!”
他“呛”地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来人!把这群宁国的狗,给本官赶出去!”
郡兵们有些迟疑,他们看看手无寸铁的宁国士兵,又看看周围百姓们恳求的眼神。
“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张通咆哮道。
郡兵们只能硬着头皮上前,用矛杆推搡着宁国的士兵。
一个年轻的宁国士兵,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被推得一个踉跄。
他下意识地想去扶住一个被挤倒的老婆婆。
“滚开,你这狗东西!”
一个被张通的怒火冲昏了头的郡兵,猛地将手中的长矛刺了出去。
用的不是矛杆。
是矛尖。
锋利的矛尖,毫无阻碍地捅进了年轻士兵的后心。
年轻士兵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绽开的血花,又缓缓地回头,看向凌封。
“将……将军……”
他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百姓们发出了惊恐的抽气声。
所有的宁国士兵都定住了,他们的眼睛,瞬间变得通红。
凌封死死地盯着倒在血泊中的袍泽。这个今天早上还在开玩笑,说打完仗要回家娶媳妇的半大孩子。
他那张平静的脸,此刻如同罩上了一层寒冰。
他缓缓走上前,单膝跪地,伸手合上了年轻士兵圆睁的双眼。
然后,他站了起来。
他看向张通,那个此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有些发愣的太守。
“张太守,你过界了。”凌封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带着一股浓烈的杀意。
“我们今日,手无寸铁。”
“我们退。”
他转向自己的部下,声音嘶哑。
“带上我们的兄弟。”
“我们走。”
宁国士兵们,脸上带着悲愤与怒火,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同伴的尸体。
在转身离开的最后一刻,凌封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张通最后一眼。
“我凌封,用我这兄弟的在天之灵发誓。”
“今日之事,我主必会知晓。”
“下一次,我大宁的军队再来兴古郡时。”
“带来的,就不是粮食了。”
他没有咆哮,没有怒骂。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一个让张通遍体生寒,血液都快要凝固的事实。
赈灾的军队,缓缓撤离。
留下一个惊魂未定的太守,和满城从感激,转为恐惧与怨恨的百姓。
节外生枝。
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