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听南僵硬的跟在旁边，眼睛牢牢的盯着昏迷中的人，生怕她下一秒就消失在这世界上。
救护车在警车的开道护送之下呼啸着一路向医院疾行而去。
好在最近的医院离高速收费站出口不远，十几分钟之后一行人就抵达了急救中心。
车一停下来，救护人员立刻将薄欢推进了急诊科进行全面的身体检查。
贺听南被护士拦了下来，不能跟着进去，为了不耽误救治时间，他只能努力控制住自己，坐在急诊室外头的长椅上垂头等待。
他手肘撑在大腿上，垂着头看着地面，呼吸急促。
垂落的发丝凌乱的将侧脸遮住了一半，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从那一直在发抖的手指大概能看出来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从小到大，他对自己这样的状态再清楚不过了。
——他犯病了。
从成年之后，他的躁郁症渐渐得到了控制。
而从薄欢五年前离开之后，他开始试着控制自己的情绪，病情也的确好转了很多，很久没有发作过了。
可如今强烈的情绪波动再一次将内心最深处的负面情绪带了起来。
这样的病让他既厌恶又无力改变，让周围人恐惧，也曾经伤害了他心爱的人。
心被困在牢笼之中，挣不脱，逃不掉。
回首这一整天心情可以说是跌宕起伏，像是坐过山车一样惊险刺激。
他在家接到警方消息的时候，薄欢那时候就已经出车祸了，他根本来不及做什么，只能马不停蹄的开车往这边赶。
一路上也不知道闯了几个红灯，他只能机械的握着方向盘，口中干涩，喉头腥甜一片。
像是有定时炸弹被放在他脑子里，如果不再快一点他整个人都会爆炸。
好不容易赶到现场，见到了活生生站着的薄欢，他心里雀跃欣喜，甚至感谢从未善待过他的老天爷。
起码她还活着。
可都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她就在他眼前这么倒了下去。
贺听南看着自己抖得不成样子的双手，随后用手捂住了脸。
空荡荡的急诊科走廊上冷清一片，只有压抑沉重的呼吸声一声接着一声。
贺知北接到消息匆匆赶来医院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画面。
一向在外面注重形象的弟弟衣衫凌乱，大冬天只穿着薄薄的家居服，坐在长椅上，垂着头一动不动。
他们也算是军人家庭，从小家里长辈对于他们的行走坐卧都是有要求的。
即便是在没人的时候，脊背也总是要挺得直直的，显出精气神和干练的气质来。
可此刻贺听南弯折的脊背看起来就像是一夕之间崩折的山岳，猝然倾颓。
贺知北匆忙的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最终停留在不远处。
凝视弟弟良久之后，他才无声的叹了口气，抬步走了过去。
“阿南。”
低沉熟悉的嗓音在身边响起，贺听南却麻木的压根不想抬头。
一直到一只手忽然间放在了他弯折紧绷的脊背上，轻轻拍了拍，他才僵硬的抬起了头。
映入眼帘的冷峻脸庞跟自己有七八分相似，沉稳又波澜不惊。
贺听南过了几秒才轻声开口，“大哥……”
哑的不像话的嗓音让贺知北皱起了眉头，“我恰好在附近办事情，接到消息就赶过来了，她情况怎么样了？”
“……不知道。”贺听南整个人反应有些迟钝，“还在里面，也没有医生出来。”
贺知北观察力了得，很快就发现他的不对劲，“你又犯病了？”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
贺知北最看不得他这副为了感情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头一阵火气蹭的窜了上来。
他二话不说，直接揪住弟弟的领子，让他被迫面对自己，毫不客气的开骂了。
“你是个男人，现在小欢在里头情况不明，你得撑住了，给她力量，你明白吗？”
“遇见事情这么扛不住，她还没出事，你自己就先崩溃了，你让她怎么依靠你？”
“难道你还要让她从急诊室里头出来安慰你吗？贺听南，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贺听南眼底全是血丝，像是被自家大哥骂愣了一样，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我知道你对她情深意切，但是越到这种时候你越是要稳住自己的情绪。”贺知北缓和了一下语气，“她在里面一定也很害怕，不管什么情况你都得撑住了，她需要你。”
“……”贺听南闭了闭眼，深呼吸了几下，再开口的时候情绪已经平稳了很多，“我知道了。”
贺知北这才松开了手，沉默的拍拍弟弟的肩膀，“你现在除了等她出来，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做，没有多余的时间颓废。”
贺听南揉了揉脸，在一番痛骂之下理智回归，闻言眼中冷芒毕现，“有人敢在京城这么明目张胆的追杀她，背后这人背景不会小，这事必须查清楚。”
京城是贺家势力盘亘的中心，在这里能跟贺家相提并论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至于敢出手对付他们的，很难猜测会是谁。
如今贺老爷子还在世，有他坐镇，就没人动得了贺家。
况且贺家家风清正，如今虽然势大，但是并不在权利圈子的制高点，地位稳固且行事低调。
薄欢跟贺听南的恋情如今已经在微博上人尽皆知了。
对她出手，就相当于对贺家宣战，实在很难想象谁有这么大的贼胆和这么做的理由。
“另外，还有一点。”贺知北金丝眼镜后的眼眸微眯，“你别忘了，这里可是京城。”
作为华国的首府，京城是全国经济政治的中心，也是各部门高层所在。
这样繁华的国际大都市是全国安保管理最严格的城市。
在全面禁止私人持有枪支的情况下，敢在京城地界里持枪追杀贺家未来继承人的女朋友，这已经不止是胆大包天了。
“这件事可能会引起上头的注意。”贺知北提醒，“这样算是有好有坏吧，总之背后主使的人不大可能是京城本地的，我建议你往别的地方查查看。”
贺听南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现在这件事到底是冲着贺家来的，还是冲着小欢个人的，这点还不太清楚，看看警方那边能查出来什么线索吧。”贺知北想了想，“你知不知道薄欢平时跟谁关系不太好，曾经闹过矛盾？”
关于这个问题，贺听南最先想到的就是段初柔，可仔细一想，她即便是有这个胆子，也绝对没这个能耐。
京城又不是什么乡下山野，随随便便就能搞到枪，而且想找到身手过硬敢接单的杀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能想到跟她有矛盾的人应该没人敢冒死干这种事。”
贺知北沉吟了片刻，“让人去调查吧，我还是感觉这件事应该是冲着她来的。”
贺听南闻言皱起眉头，显然并不赞同自己哥哥的话，“她一个普通姑娘，跟人无冤无仇，就算是真的跟谁有点矛盾，也不可能到会让人冒着枪毙的风险持枪追杀的地步。”
贺知北黑着脸道：“你是不是想气死我？我帮你排查京城范围内的，剩下的你自己去查。”
“……大哥，谢谢你。”
“哼，我就没见过有哪对情侣跟你们俩似的这么多灾多难。”
又是车祸，又是掉山崖被狼袭击，现在还被不明人士持枪追杀，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
正在这时候，一个人匆匆朝这边赶了过来。
贺听南侧头看去，有点眼熟，这才想起来是刚才在案发现场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警察。
吕策匆忙跑过来，“你好，请问是薄欢小姐的家属吧？”
贺听南对他没什么好感，甚至是有几分迁怒的。
在救护车上的时候他就听那个女医生说了，是吕策让薄欢暂时留在了案发现场帮助展开侦查工作。
如果早点送过来医院，也许她也不会忽然昏过去了。
光是想起来这点就足够贺听南暴起揍人了，不过现在是在医院，他不想闹事，只是面无表情的不搭理他。
吕策感受到他的敌意和不善，心里大概也能猜到原因，讪讪的咳了咳，“贺二少对吧？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刑侦大队的吕策，负责这一次的案件侦破工作。”
贺听南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有你这样不顾惜受害者生命安全的警察，我很怀疑你的专业素养和品性是否合格。”
“这一次薄小姐昏倒的确有很大一部分责任在我，这一点我不会否认的，也理解二少作为家属的心情。我过来就是想来看看薄小姐的情况，并且向她郑重道歉的。”
吕策态度很诚恳，但架不住贺听南心情不好，根本不搭理他。
反倒是一向对人冷淡的贺知北忽然开口了，“你是吕策？”
吃了闭门羹的吕策愣了一下，这才看向他，跟贺听南过于相似的脸让人很自然的能猜想到他们的血缘关系。
“您是贺二少的……”
“贺知北，东南军区536团。”
简单的词汇足以提醒吕策想起一些昔年往事。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脸色微微变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您是……贺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