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死寂,以及浓得化不开的尘土气息。
这是顾念恢复意识时感知到的一切。
音乐厅的坍塌比他预想中更加彻底。巨大的冲击波即使在地下管道中也清晰可感,将他和槐稚秀震得七荤八素。此刻他们正被困在这条狭窄而坚固的维修管道里,头顶上传来沉闷的巨响,那是成吨的钢筋混凝土结构在缓慢沉降、挤压的声音。
他们活下来了,但也被活埋了。
“秀秀?”顾念晃了晃怀里的人,声音因为吸入了大量粉尘而沙哑不堪,“你怎么样?”
槐稚秀在他怀里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她没有受伤,只是被巨大的声响和震动冲击得有些头晕目眩。
“我没事……”她抬起头,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觉到他那沉稳有力的心跳,“你呢?你的伤……”
她想起了林薇最后那致命的一刀,以及他为了保护自己而被无数碎片划伤的后背。
“死不了。”顾念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右臂和肋下的伤口立刻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血腥味再次在他口中弥漫开来。
他知道自己的情况很糟糕。失血加上体力透支,他现在几乎比得上在禅院那一夜虚弱。
“我们……出不去了吗?”槐稚秀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幽闭的环境和头顶上那不时传来的恐怖声响,足以摧毁任何人的心理防线。
顾念没有立刻回答。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型战术手电。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应急装备之一。
啪嗒一声,一束微弱却坚定的光芒刺破了无边的黑暗。
光束照亮了他们所处的狭小空间。这是一条直径约一米五的圆形管道,由厚实的混凝土浇筑而成,内部还铺设有各种粗细不一的线缆。管道的前后两端都已被坍塌的碎石和扭曲的钢筋彻底堵死。
看到这一幕,槐稚秀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瞬间又被浇灭了。
“别怕。”顾念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安慰,而是一种陈述。
他用手电筒的光束仔细地扫视着管道的内壁,寻找着任何可能的生机。他的眼神专注而冷静,仿佛眼前这绝望的死局不过是一道需要耐心去解的谜题。
他的镇定感染了槐稚秀。她看着他被光束照亮的坚毅侧脸,那颗因为恐惧而剧烈跳动的心也奇迹般地慢慢平复了下来。
她知道只要这个男人还在,就一定有希望。
“这里。”顾念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
他的光束最终停留在了管道顶部一处不起眼的方形铁板上。那是一处紧急维修口,上面印着一个早已模糊不清的电力标志。
“这是通往备用电力室的通道。”顾念解释道,“按照疗养院的图纸,备用电力室独立于主建筑之外,应该没有在这次的坍塌中被完全摧毁。只要能打开它,我们就有机会出去。”
“可是……它太高了。”槐稚秀仰头看着那个至少离地三米高的维修口,眼中再次露出了担忧。
“总有办法的。”顾念说道。他将手电筒递给槐稚秀,“帮我照着。”
然后他开始用那只完好的右手,尝试着将管道内壁上那些最粗的备用电缆,从固定的卡扣上一点点地撬下来。这些电缆坚韧无比,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他全身的伤口,让他疼得额头冷汗直流。
槐稚秀举着手电,光束因为心疼而微微颤抖。她看着他咬着牙,用近乎自残的方式,将那些电缆一根根地解开,然后编织在一起,做成一个简易的绳套。
“扶我起来。”顾念对她说。
槐稚秀连忙扔下手电,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搀扶起来。
顾念深吸一口气,将绳套的一端在手中缠了几圈。他看着头顶那个小小的方形铁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要用投掷的方式,将绳套卡在维修口盖板的把手上。这对力量和精准度的要求极高,尤其是在他身受重伤,只能使用单手的情况下。
第一次投掷,失败了。绳套擦着边缘滑了过去。
第二次,依旧失败。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与伤口渗出的血水混在一起,流进了他的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
“顾念,要不……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槐稚秀不忍心地说道。
“没有别的办法了。”顾念摇了摇头,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固执。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的,是父亲古延昭的脸,是母亲苏晚晴的脸,是叔叔槐柏韵的脸。最后定格的,是眼前这个女孩,为他执刀割肉时那张泪流满面的脸。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里爆发出惊人的光芒。
“喝!”
他低吼一声,用尽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的绳套狠狠地投了出去!
这一次绳套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精准无比地“啪”的一声套在了维修口的把手上,并死死地卡住了。
成功了!
槐稚秀激动得差点叫出声来。
顾念却来不及高兴。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他拉了拉绳子确认牢固后,便对槐稚秀说道:“我先上去。你在下面等我。”
说着他便用单手抓着绳子,双脚蹬着粗糙的管道内壁,开始艰难地向上攀爬。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凌迟,但他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槐稚秀在下面紧张地看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顾念爬到了顶部。他用匕首撬开了早已锈蚀的锁扣,然后用尽全力推开了那块沉重的铁板。
一股新鲜的、带着雪味的冰冷空气,瞬间涌了进来。
外面是安全的!
顾念翻身进入了备用电力室,然后立刻将绳子放了下去。“秀秀,上来!”
槐稚秀抓着绳子,也开始笨拙地向上爬。当她终于爬出那片黑暗,重新看到外面那片被月光和白雪照亮的夜空时,她感觉自己仿佛获得了重生。
备用电力室里一片狼藉,但结构完好。顾念没有停留,他拉着槐稚秀,走出了电力室。
眼前的一幕让他们彻底惊呆了。
昔日那座美轮美奂的音乐厅已经彻底变成了一片巨大的废墟。扭曲的钢筋和破碎的混凝土堆积如山,在清冷的月光下,像一头沉默的,死去的巨兽。
废墟的周围火光冲天。
槐柏韵和凌风的“清场”行动显然还在继续。远处不断传来零星的枪声和爆炸声。
“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顾念沉声说道。
他知道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依旧非常危险。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顾念立刻将槐稚秀护在身后,警惕地举起了手中的匕首。
“别紧张,是我。”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堆废墟后走了出来,是凌风。他身上也挂了彩,脸上沾满了硝烟,但眼神依旧锐利。
“看来你这只小强命还真硬。”凌风看着顾念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还有心情调侃一句。
“情况怎么样了?”顾念问道。
“‘教授’跑了。”凌风的脸色沉了下来,“那老狐狸比泥鳅还滑。音乐厅坍塌前,他通过一条我们都不知道的暗道,直接上了一架早就准备好的直升机。林薇也跟他一起走了。”
“不过……”凌风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们虽然跑了,但也不是全身而退。槐柏韵那老家伙这次是真的下了血本,他引爆的不仅仅是音乐厅,还有‘自由之风’银行里所有的黑料。现在整个欧洲的金融监管机构都疯了,‘教授’他们那个派系的资金链,至少断了七成。”
“‘金蝎’的人呢?”
“全军覆没。一个活口都没留。”凌风说道,“你叔叔说了,对待疯狗,不需要仁慈。”
顾念点了点头。虽然没能抓住“教授”,但这个结果已经比他预想的要好太多。
“先离开这里。”凌风说道,“槐柏韵已经安排好了撤离路线。我们得在天亮前,彻底从这里消失。”
他看了一眼顾念身旁,那个虽然脸色惨白,却始终紧紧抓着顾念手臂不放的女孩,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走吧。”
三人借着夜色和废墟的掩护,开始朝着预定的撤离点移动。
槐稚秀紧紧地跟在顾念身边。她看着他那在月光下显得无比坚毅的侧脸,看着他身上那些不断渗出鲜血的伤口,心中充满了后怕与庆幸。
她知道这场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
但她也知道,从今夜起,她再也不是那个只能躲在他身后,被动等待救援的女孩了。
她是被他从废墟下拉出来的光。
而她也要努力成为,能照亮他那片黑暗废墟的,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