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的德语歌声,在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戛然而止。
整个樱花俱乐部陷入了一种奇特的寂静,所有人都还沉浸在那如泣如诉的歌声里。
唯有李援朝的目光穿透迷离的灯光,与舞台上那抹鲜红的身影牢牢锁死。
金发女人,罗蕾莱,对着麦克风轻轻吐出一口气,
那双碧蓝色的眸子在李援朝脸上一扫而过。
她没有理会台下那些日本军官狂热的掌声和口哨,而是提着火红旗袍的裙摆,一步步走下舞台。
她的高跟鞋踩在光洁的木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
她无视了所有试图向她搭讪、敬酒的日本军官,径直朝着李援朝的方向走来。
一名喝得满脸通红的日军少佐,仗着酒劲拦住了她的去路,举着酒杯,用蹩脚的德语说道:“美丽的小姐,能有幸请您喝一杯吗?”
罗蕾莱停下脚步,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她只是抬起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纤手,轻轻拨开对方的酒杯,红唇轻启,用流利而冰冷的日语吐出一个字。
“滚。”
那名少佐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却在对上她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蓝色眸子时,
激灵灵打了个冷颤,酒意醒了大半,乖乖地鞠躬退到了一旁。
整个俱乐部里,那些原本嘈杂的、轻浮的议论声,瞬间消失了。
所有人都看着这个金发女人,看着她穿过人群,最终停在了那个穿着黑色西装、面孔陌生的东方男人面前。
一股浓郁、复杂,带着侵略性的香水味扑面而来。
“这位先生,很面生。”罗蕾莱开口了,她的中文带着一种奇特的、咬字清晰的德语腔调,“不知怎么称呼?”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探究。
李援朝站直了身体,他能感觉到,全场至少有几十道目光,正聚焦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嫉妒,更有毫不掩饰的敌意。
“林,林文远。”他吐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化名,
对着这个危险的女人微微欠身,动作标准,语气平淡,
“从南洋回来的生意人,初来乍到,请多指教。”
“林先生。”罗蕾莱红唇微翘。
她伸出手指,指了指李援朝的嘴唇。
“我喜欢你的口哨,吹得比我唱得还好听。”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但眼神锐利。
“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你喝一杯?”
李援朝没有看她,目光扫过不远处吧台边,几个看似在喝酒,实则竖起耳朵的“客人”,然后才重新看向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的荣幸,小姐。”
他没有拒绝,跟着这团行走的火焰,穿过大厅,来到了一个被巨大绿植隔开的僻静卡座。
这里的视野很好,可以观察到大半个俱乐部,同时又能保证谈话的私密性。
罗蕾莱坐下后,对着跟过来的侍者随意地挥了挥手,那名侍者立刻会意,躬身退下,并拦住了任何试图靠近这里的客人。
卡座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刚才还喧嚣热烈的气氛,瞬间冷却下来。
空气中,只剩下爵士乐的慵懒旋律和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
罗蕾莱优雅地翘起腿,旗袍的开衩处,露出一截雪白修长的大腿,她从随身携带的鳄鱼皮手包里,拿出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却没有点燃,只是夹在指间把玩。
“‘信使’先生,”她突然开口,说的是一口流利无比的德语,
刚才那股娇媚的姿态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你迟到了。不过,你带来的‘见面礼’我很喜欢。”
她指的,自然是李援朝在德国相机馆,用一段口哨引发的连锁反应。
李援朝的身体靠在柔软的沙发上,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姿态放松,但每一块肌肉都处于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
“‘玫瑰’小姐的舞台,总是这么引人注目。”他同样用德语回应,不动声色地将问题抛了回去,
“我只是一个恰巧路过的观众,来欣赏一场精彩的演出。”
“咯咯咯……”
罗蕾莱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笑声,笑得花枝乱颤,胸前的饱满随之起伏。
她猛地收住笑,身体向前探过来,浓郁的香水味几乎要将李援朝包裹。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魔鬼的耳语。
“别装了。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不是来听歌的。你走进这里的时候,步履沉稳,呼吸匀长,你的眼睛第一时间不是看我,也不是看那些女人,而是在观察俱乐部的每一个出口,评估每一个客人的威胁。你闻起来,和我一样,是猎人的味道。”
她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不如……我们玩个游戏?”
李援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
罗蕾莱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控局面的感觉,她从手包里拿出一张质地精良的小巧卡片,用两根手指夹着,轻轻推到李援朝的面前。
卡片上,用黑色的钢笔,手绘着一座山的简略轮廓。
山下,清晰地标注着一个名字:张家峪铁矿。
李援朝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罗蕾莱的食指,那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轻轻点在卡片上,她抬起头,在灯光下声音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一个星期后,第一军的山本茂将军,会亲自去那里视察矿场的增产情况。我的目标,是他。”
她停顿了一下,身体又向前凑近了几分,温热的气息几乎喷在了李援朝的耳边。
“而你的目标,或许可以更大一点。敢不敢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