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岁晚回到自己院子时,天已经彻底亮了。她一夜未眠,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胤禛那句“西北兵权尽归他手”。推开房门,桌上还放着昨日的茶具,她随手收拾起来。
苏培盛午后送来一叠账册。“王爷吩咐,请格格核对上月西北军需开支。”
她翻开账册,一行行数字映入眼帘。年羹尧的名字频繁出现,各项军需采购数额庞大。当她翻到粮草条目时,手指顿住了。同一批粮草在入库和出库记录上出现了价格差异,入库价高出市场价两成。
“苏公公,这批粮草的采买经手人是谁?”
苏培盛凑近看了看:“是年大将军麾下的参将。格格觉得有问题?”
姜岁晚指着账目:“同样的粮草,入库价每石一两二钱,出库价却变成一两。这差价去了哪里?”
苏培盛脸色微变:“格格慎言,年大将军如今圣眷正浓。”
“我只是按规矩核账。”姜岁晚合上账册,“劳烦公公将去年同期的粮草账目也取来。”
对比两年的账目后,她发现年羹尧部下的军需采购价格逐年上涨,且涨幅都集中在几个特定项目上。她正要将这些异常记录下来,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一把飞刀破窗而入,钉在她面前的桌案上。刀尖上挂着的半块虎符还在滴血,染红了摊开的账册。
苏培盛立即冲到窗边,外面只有空荡荡的庭院。他回身取下飞刀,脸色发白:“这是军中的东西。”
姜岁晚盯着那半块虎符:“另外半块在谁手里?”
“调兵虎符一向一分为二,一半在将领手中,一半在兵部。”苏培盛压低声音,“但这血……”
话音未落,前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十三爷的声音穿透雨幕传来:“四嫂好手段,连军需都敢动!”
姜岁晚将虎符收进袖中,起身迎出去。十三爷站在廊下,脚边是摔碎的茶盏,雨水打湿了他的袍角。
“十三爷此话何意?”
“西北军需账目出了问题,四嫂正在查账,不是吗?”十三爷冷笑,“方才年大将军的粮草车队在三十里外遭遇马贼,损失惨重。这时间可真巧。”
苏培盛上前一步:“十三爷,姜格格一整日都在府中查账,此事与她无关。”
“无关?”十三爷从怀中取出几页纸,“这是从马贼身上搜到的,上面详细记录了年大将军粮草车队的行进路线。这笔迹,苏公公应该认得。”
苏培盛接过纸张,手微微发抖:“这……这是……”
姜岁晚平静开口:“十三爷怀疑我泄露军情?”
“四嫂最近查账查得勤快,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事。”十三爷盯着她,“年大将军刚接管西北兵权就遭遇马贼,四嫂难道不该给个解释?”
“我需要解释什么?”姜岁晚反问,“我按王爷吩咐核对账目,发现军需采购价格异常。十三爷若觉得有问题,不妨一起看看账册。”
她转身回屋取出账册,摊开在十三爷面前:“同样的粮草,入库出库价格相差两成。十三爷久在军中,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十三爷扫了一眼账目,神色微变:“这些账目你从何处得来?”
“王爷今早吩咐我核对的。”姜岁晚指着年羹尧部下的采购记录,“不仅粮草,军械、马匹、药材,所有采购价格都比市价高出不少。十三爷觉得,这些差价最终会进了谁的口袋?”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屋檐。十三爷沉默片刻,突然伸手:“那半块虎符在你这里吧?”
姜岁晚握紧袖中的虎符:“我不明白十三爷在说什么。”
“飞刀传书,半块染血的虎符。”十三爷逼近一步,“四嫂,这件事你掺和不起。把虎符交出来,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苏培盛急忙挡在姜岁晚身前:“十三爷,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苏培盛,你也要跟着她胡闹?”十三爷声音冷厉,“西北军务关系朝廷安危,不是你们后院女子能插手的。”
姜岁晚突然笑了:“十三爷今日过来,真正想找的不是虎符,而是账册吧?”
十三爷眼神一凛:“什么意思?”
“您一进来就质问军需账目,对虎符反而没那么上心。”姜岁晚缓缓道,“除非您早就知道会有虎符出现,特意赶来,为的是坐实我泄露军情的罪名。”
她从袖中取出虎符,放在桌上:“虎符在这里。但账册我要继续查下去。”
十三爷盯着虎符上的血迹,脸色变幻。他最终收起虎符,语气缓和了些:“四嫂,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我本来也只想安安分分当个账房。”姜岁晚直视着他,“但有人把飞刀扔进我的屋子,我就不能装作没看见。”
十三爷深深看她一眼,转身走入雨中。苏培盛松了口气,擦擦额角的汗:“格格刚才太冒险了。”
“冒险的不是我。”姜岁晚望向十三爷消失的方向,“他明明带着证据而来,却轻易放弃追查。苏公公,你说这是为什么?”
苏培盛摇头:“奴才愚钝。”
“因为他发现,这件事背后的人比他想的更难对付。”姜岁晚轻声道,“那半块虎符上的血,很可能来自另外半块虎符的持有者。”
她回到桌前,继续核对账目。在年羹尧部下的采购记录中,她发现所有异常交易都经由同一个中间人——隆昌商行。
“苏公公,可知这隆昌商行的背景?”
苏培盛凑过来看了看:“这是京城最大的商行,据说背后是八爷的门人。”
姜岁晚笔尖一顿。八爷刚刚倒台,年羹尧就接管西北兵权,现在又冒出与八爷有关的商行。这一切太过巧合。
傍晚时分,胤禛回府了。他直接来到姜岁晚的院子,神色疲惫。
“十三弟来找过你?”
姜岁晚点头,将虎符和账册一起推到他面前:“十三爷带走了虎符,但账册我留下了。”
胤禛翻看账册,目光在隆昌商行的名字上停留良久。“这件事到此为止。”
“王爷不觉得蹊跷吗?八爷刚倒,年大将军就接管西北,现在军需账目出现问题,还有人想嫁祸于我。”
胤禛合上账册:“正因如此,你才不能再查下去。”
“为什么?”
“隆昌商行确实与八哥有关,但它的真正主人是皇阿玛。”胤禛压低声音,“这是皇阿玛监视朝臣的耳目。”
姜岁晚愣住:“那军需账目的问题……”
“皇阿玛心知肚明。”胤禛起身走到窗边,“年羹尧的野心,八哥的残余势力,还有我们这些儿子的明争暗斗,他都看在眼里。”
“所以皇上默许军需贪墨?”
“不是默许,是权衡。”胤禛转身,“西北需要年羹尧这样的将领,些许贪墨在皇阿玛可接受的范围内。但你若继续查下去,打破这个平衡,后果不堪设想。”
姜岁晚沉默片刻:“那今日的飞刀和虎符呢?也是皇上安排的?”
“那是八哥残党的警告。”胤禛目光锐利,“他们失去西北这条财路,自然要报复。你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就要你的命。”
“十三爷今日前来,是为了保护我?”
胤禛点头:“他抢在那些人之前取走虎符,坐实你泄露军情的嫌疑,反而能保你安全。一旦八哥残党认为你无关紧要,就不会再对你下手。”
姜岁晚终于明白十三爷今日反常举动的原因。他故意表现得咄咄逼人,是为了做给暗处的人看。
“那现在该怎么办?”
“你继续查账,但只查王府内部的账目。”胤禛将账册还给她,“西北军需的事,我会处理。”
他离开后,姜岁晚独自坐在灯下。桌上的账册摊开在隆昌商行那一页,墨迹未干。她提起笔,在这一页做了个不起眼的记号。
窗外雨声渐歇,夜色深沉。她知道,这场风波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