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的前三天,雁归村的土坯房里就飘起了甜香 —— 晋北有 “二十三,糖瓜粘” 的习俗,这天要祭灶王爷,得用糜子面和麦芽熬的灶糖粘住灶王的嘴,免得他上天言事时说坏话。苏晚秋家的灶房里,苏老太正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揉着黄澄澄的糖坯,灶上的铁锅熬着糖浆,咕嘟声里裹着蜜似的甜气。
“晚秋,你把这糖坯揉得再软些,粘灶王嘴才管用。” 苏老太把手里的糖坯递过来,指节上沾着糖霜,“咱老雁归村的规矩,灶糖得有三种花样 —— 长条形的叫‘扯糖’,给男人吃;圆球形的叫‘团福’,给娃娃吃;还有刻着灶王爷像的‘灶印糖’,得供在灶台上。” 她从箱底翻出个桃木刻的灶王印模,红漆都快磨掉了,却是苏家传了三代的物件。
晚秋接过糖坯,指尖触到温热的糖面,软乎乎的带着韧劲。旁边张婶正蹲在地上剪灶马,红纸在她手里转着圈,没一会儿就剪出匹昂首扬蹄的小马,马背上还驮着个小布兜,“这灶马得祭灶前贴在灶旁,灶王爷骑着它上天,布兜里得装把糜子粒,算是给灶王的盘缠。” 她把剪好的灶马分给围观的媳妇们,“你们看,马尾巴得剪三根须,代表‘三星护家’,保来年收成好。”
院子里,陆承泽正帮着李大夫晒预留的糜子种。李大夫戴着老花镜,手里攥着把籽粒,对着太阳照:“晚秋,你看这‘金顶籽’,粒尖带点黄,来年种下去出苗率能有九成。咱得把这些好种子挑出来,单独装在陶瓮里,垫上干麦秸防潮。” 陆承泽拿着小筛子,把碎粒、瘪粒筛出去,筛子晃动的沙沙声,和灶房的咕嘟声凑成了冬日的热闹。
苏小石头揣着刚揉好的 “团福” 糖,在院里追着丫丫跑,小嘴里喊着:“丫丫,给你吃团福,吃了来年不长虫牙!” 丫丫攥着糖,笑得脸颊通红,棉袄兜里还揣着张婶剪的小灶马,是只带翅膀的 “飞灶马”,说是能让灶王跑得快些,早去早回。
可这温馨的热闹,被驴车的铃铛声砸得粉碎 —— 张富贵带着四个公社社员,推着独轮车闯进了院,车斗里放着个贴子 “公社统筹” 的木牌,进门就直奔装种子的陶瓮。
“苏晚秋!公社刚下的令,各村预留的种子得统一保管,还有你们熬的灶糖、剪的灶马,都得交上来,公社要办‘集体祭灶’!” 张富贵伸手就去搬陶瓮,指节蹭过瓮沿的糜子粒,洒在地上也不管。
“你敢动种子!” 李大夫扑过去护住陶瓮,老花镜滑到鼻尖上,“这是咱雁归村来年的命根子!公社早有规定,农户预留的种子归自己管,不准统筹!” 他昨天刚从县农技站要了《种子管理办法》,揣在怀里还带着体温。
张富贵一把推开李大夫,陶瓮晃了晃,里面的糜子种撒出来半碗。“规定?我就是规定!” 他三角眼瞪得溜圆,伸手去抓灶台上的灶糖,“这糖也得交!公社说要搞‘忆苦思甜’,让你们别搞封建迷信!” 他抓着糖坯就往车斗里扔,苏老太刻的灶印糖被摔在地上,糖面沾了泥,灶王的脸都花了。
“你这是毁咱的规矩!” 张婶冲过来,抢过张富贵手里的灶马,红纸上的灶马被他揉得皱巴巴的,“祭灶是咱晋北的老礼,跟封建迷信没关系!你凭啥不让咱过?” 媳妇们也围过来,把剪好的灶马护在怀里,有的手里还攥着没熬好的糖浆,气得手都抖。
晚秋快步走到独轮车前,挡住车斗:“张副主任,你说的公社命令,拿出来给我们看!要是没有公文,就是你私自动村民的东西,我们有权告你!” 她余光扫过苏老太,老人正悄悄从箱底翻公社发的《冬春物资管理通知》—— 那上面明明白白写着 “民俗物资不统筹,种子预留自主”。
张富贵摸了摸兜,半天掏不出公文,只能撒泼:“我口头接到的命令!公社书记跟我说的!你们再拦着,就是违抗公社!” 他身后的社员想上前搬种子,却被陆承泽拦住 —— 他手里拿着个小本子,是昨天去公社抄的《民俗保护条例》,上面印着县文化馆的章。
“《条例》里写得清楚,祭灶是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不准阻挠!” 陆承泽把本子递到社员面前,“你们要是帮着张富贵胡来,就是违反条例!” 社员们看了本子,都往后退了退,谁也不想担 “违条例” 的罪名。
张富贵见没人帮他,气得一脚踹在独轮车上,车斗里的灶糖撒了一地。“好!你们等着!” 他突然扑向陶瓮,伸手就抓里面的种子,“我让你们来年种不成!” 指尖刚碰到籽粒,就被晚秋死死攥住手腕 —— 她这半年干农活练出了劲,攥得张富贵疼得龇牙咧嘴。
“你敢毁种子!” 晚秋的声音冷得像院外的冰棱,“这种子要是少一粒,我就去县上告你破坏春耕,让你蹲大狱!” 村民们也围上来,有的抓着张富贵的胳膊,有的护住陶瓮,连苏小石头都攥着个 “团福” 糖,往张富贵腿上砸:“不准抢我们的种子!”
张富贵被攥得动弹不得,看着围上来的村民,脸色从红变青,最后只能悻悻地甩开手:“算你们狠!这糖和灶马我不拿了,但种子的事没完!” 他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带着社员灰溜溜地走了,独轮车还歪在院里,车斗里的 “公社统筹” 木牌掉在地上,被苏小石头踩了两脚。
等张富贵走了,大家才松了口气。李大夫蹲在地上,把撒出来的种子一粒一粒捡起来,用衣角擦干净:“还好没少多少,这些都是好种。” 苏老太把摔脏的灶印糖捡起来,用热水擦了擦,重新放在灶台上:“灶王爷不会怪咱的,他知道咱护家护得难。”
腊月二十三那天,雁归村的灶房里都亮起了油灯。苏晚秋家的灶台上,灶印糖供在中间,两边摆着扯糖和团福,张婶剪的灶马贴在灶旁,马背上的布兜装着糜子粒。苏老太点了三炷香,对着灶王爷作揖:“灶王爷,您上天多说好话,保佑咱雁归村来年糜子丰收,娃娃们都能吃饱饭。”
院子里,村民们聚在一起,分着灶糖,聊着来年的耕种。陆承泽尝了块扯糖,甜得眯起眼睛:“明年咱们可以种两季糜子,春播一季,夏播一季,我从农书里看到个新法子……” 李大夫也凑过来,手里拿着种子袋:“我跟县农技站要了新的农药配方,明年能少生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