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冬日难得放晴,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武英殿的御案上。朱慈烺搁下朱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案头堆积的奏章仿佛永远也批阅不完,江北的军情、清田的阻力、财政的窘迫、以及各地细作传回的或真或假的消息,如同无数条丝线,缠绕在他心头。
韩赞周悄无声息地奉上一盏参茶,低声道:“陛下,保重龙体。刚收到泉州飞鸽传书,南安伯郑芝龙之子郑森,已奉其父之命,率船队抵达镇江,不日将入京觐见。”
“郑森?”朱慈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无论是源于原本的历史知识,还是这一世搜集的情报。郑芝龙的海上霸主,其态度对东南沿海,乃至整个战局都有着微妙的影响。而郑森,这位历史上后来的国姓爷,更是让他心生期待。“来了多少人船?”
“大小战船三十余艘,随行人员数百,据称是押运一批‘助饷’物资前来。”韩赞周答道,“郑芝龙在奏表中言辞恭顺,言其时刻不忘大明恩典,愿倾力助陛下中兴。然其要求……希望朝廷能正式册封其为‘闽国公’,总理福建及东南海防军务,并允其开府设衙,节制沿海水师。”
朱慈烺闻言,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弧度。郑芝龙这是典型的拥兵自重,待价而沽。历史上他在南明与清廷之间摇摆不定,最终降清,虽有其子郑成功的抗清,但其本人的投机性可见一斑。
“闽国公……胃口不小。”朱慈烺沉吟道,“不过,眼下我朝需借重其海上力量,至少不能让他倒向清虏。告诉礼部,接待规格要高,彰显朝廷恩宠。至于封爵之事……可先授其‘靖海侯’,加太子太保衔,总理福建海防事宜。开府设衙、节制沿海水师之权,暂不松口,容后再议。重点,是要看看他那个儿子,郑森。”
“老奴明白。”韩赞周点头,随即又呈上一份密报,“另外,东厂在江北的探子回报,多铎似乎在秘密调动部队,部分骑兵有向庐州方向移动的迹象。秦老将军已加强戒备。还有……关于永王、定王殿下的下落,有一些零星的传闻,指向了河南、山东交界处的山区,似乎与当地一些自称‘明裔’的小股义军有关,但尚未核实。”
永王朱慈炤,定王朱慈炯!听到这两个弟弟的名字,朱慈烺的心猛地一紧。魂穿以来,他继承了这具身体的大部分记忆和情感,对崇祯,对周后,对这几个弟弟妹妹,都有着难以割舍的亲情。原本的历史上北京城破,崇祯殉国,他带着最大的弟弟仓皇南奔,另外两个年幼的弟弟却下落不明,始终是他心头的一块巨石。
“加派人手,重点查探河南、山东交界处,尤其是那些打着‘明裔’旗号的势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朱慈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记住,要秘密进行,绝不能大张旗鼓,以免被有心人利用,或者……害了他们。”他担心清廷或者某些割据势力会利用这两个弟弟来做文章。
“是!”韩赞周领命,顿了顿,又道:“陛下,近日朝野间,对先帝(崇祯)的议论似乎又多了一些……”
朱慈烺目光一凝:“说什么?”
“多是些……抱怨之词,言先帝刚愎,用人不察,以致社稷倾颓……”韩赞周小心地选择着措辞。
朱慈烺沉默了片刻,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在煤山自缢前,撕心裂肺呼喊“诸臣误朕”的孤独身影。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坚定地说道:“传朕旨意,命翰林院撰文,详述先帝十七年励精图治、节俭勤政之事迹,刊行天下。朕要让世人知道,先帝非亡国之君,而乃诸臣误国,流寇肆虐,天灾频仍,加之建虏趁火打劫,方有甲申之变!今后,凡有公然诋毁先帝者,以不敬论处!”
他必须维护崇祯的正面形象,这不仅是为人子的孝道,更是维护大明法统正统性、凝聚人心的必要手段。将亡国的责任推给官僚体系、天灾和外部敌人,有助于减轻他这个继承者的历史包袱,也能激发臣民的同仇敌忾之心。
“陛下圣明!”韩赞周深深躬身。他明白,皇帝此举,既是定调子,也是再次强调朝廷的权威不容置疑。
处理完这些政务,朱慈烺起身走到殿外,望着湛蓝的天空。郑森的到来,弟弟们的线索,对父皇身后名的维护,以及对清军动向的警惕……千头万绪,都需要他一一理清,从容应对。这帝位,坐得愈发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