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秋天来得猝不及防,一场雨过后,银杏叶就黄透了半条街。林砚尘(现在该叫他这个名字了)抱着厚厚的专业书走在校园里,风卷着落叶擦过他的鞋边,发出细碎的声响。他的步伐很快,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被寒风催着往上长的树。
这所顶尖大学的空气里都飘着学术的味道,图书馆永远座无虚席,路上的学生要么抱着书,要么在讨论课题,连脚步都带着一种紧迫感。林砚尘喜欢这种氛围,它能让他暂时忘记自己是谁,忘记那个被偷走的名字。
他的成绩依旧是顶尖的,专业课次次拿A,老师说他是块搞研究的料,推荐他进了重点实验室。他把所有时间都泡在图书馆和实验室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填补心里那个巨大的空洞。
偶尔,他会想起苏晚。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针,藏在记忆深处,不经意间就会刺得他心口发疼。他不敢打听她的消息,甚至刻意避开所有可能听到“北方某大学”的场合。他怕听到她和“林砚书”的故事,怕知道他们过得很好,怕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堤坝,在瞬间崩塌。
可命运偏要和他开玩笑。
那天他去参加一个跨校学术交流会,地点恰好是“林砚书”所在的大学。走进那座熟悉的百年礼堂时,林砚尘的心跳得飞快,指尖冰凉。这里的每一寸建筑,都曾出现在他无数个夜晚的梦里。
交流会进行到一半,他去走廊透气。刚走到窗边,就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清脆,像风铃。
“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林砚尘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他缓缓转过头,看见不远处的长椅上,苏晚正拿着纸巾,轻轻擦去“林砚书”嘴角的酱汁。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脸上,她笑得眉眼弯弯,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而“林砚书”,正大口大口地吃着手里的汉堡,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逗得苏晚直笑。他穿着时髦的夹克,头发烫成了流行的卷度,和记忆里那个总爱穿哥哥旧衣服的少年判若两人。可他笑起来的样子,那种带着点狡黠的痞气,又分明还是林砚尘。
林砚尘躲在柱子后面,像个偷窥者,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原来这就是她的幸福。原来“林砚书”真的能给她幸福。
他看到“林砚书”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绒布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条细细的银项链,吊坠是一颗小巧的星星。苏晚惊讶地捂住嘴,眼里闪着泪光。
“上次看到你盯着橱窗看了好久。”“林砚书”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温柔,他拿起项链,小心翼翼地为苏晚戴上,手指不经意间划过她的脖颈,“喜欢吗?”
苏晚点点头,转过身抱住他,声音闷闷的:“喜欢,谢谢你,砚书。”
“林砚书”得意地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自然又亲昵。
林砚尘默默地转过身,沿着走廊往回走。脚步像灌了铅一样重,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破碎的心上。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粗重而压抑,像一头困在牢笼里的野兽。
他以为自己会愤怒,会冲上去揭穿一切。可真的看到这一幕时,他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无力感。
她叫他“砚书”,那么自然,那么亲昵。她脖子上的星星项链,闪着刺眼的光,仿佛在嘲笑他曾经的幻想。
他算什么呢?一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影子,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
交流会剩下的内容,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苏晚的笑脸,和“林砚书”为她戴上项链的画面。他提前离场,走出那所大学的校门时,天已经黑了。
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形单影只。他突然觉得很可笑,自己费尽心机考到更好的学校,以为这样就能赢回什么,可到头来,他失去的,从来都不是一所大学那么简单。
回到学校,他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一夜没睡。对着冰冷的仪器,他第一次问自己:这样值得吗?
值得。他很快给出了答案。
他不能输,绝不能。
日子依旧按部就班地过着。林砚尘更加拼命地学习,拿奖学金,发表论文,成了系里公认的“学神”。可他依旧沉默寡言,独来独往,像一颗拒绝融入星系的孤星。
直到那个周末,他去超市买东西,意外地遇到了苏晚。
她显然也很惊讶,手里的购物篮差点掉在地上。“林……林砚尘?”她试探着叫他的名字,眼神里充满了疑惑,“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砚尘的心跳得飞快,喉咙发紧,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在这里上学。”
“哦……”苏晚点点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很久,“你好像……变了很多。”
“是吗?”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发现脸部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
“嗯。”苏晚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购物篮,“更瘦了,也……更沉默了。”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你……还好吗?”
“挺好的。”林砚尘避开她的目光,看向货架上的牛奶,“你呢?”
“我也挺好的。”苏晚的声音很轻,“我和砚书……经常提起你。”
林砚尘的手猛地一颤,差点把手里的牛奶罐掉在地上。“是吗?”
“嗯,”苏晚抬起头,眼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他说……你复读很辛苦,让我们不要打扰你。”
林砚尘在心里冷笑。他倒是会装。
“我快毕业了,”苏晚像是在找话题,“打算留在这边工作。砚书也找了家不错的公司,我们……”
她的话没说完,但林砚尘已经明白了。他们要在这里扎根,要在这里开始属于他们的“幸福生活”。
“挺好的。”他低声说,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恭喜你们。”
“谢谢你,林砚尘。”苏晚笑了笑,那笑容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那……我们先走了,砚书还在外面等我。”
“好。”
看着苏晚转身离开的背影,林砚尘手里的牛奶罐变得无比沉重。他注意到,她脖子上的星星项链还戴着,只是吊坠似乎有些歪了。他还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有一块淡淡的淤青,被长袖遮住了一半,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是错觉吗?
他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出脑海。一定是自己看错了。“林砚书”那么喜欢她,怎么可能伤害她?
可那片淤青,却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心里,隐隐作痛。
从那以后,林砚尘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遇到他们的地方。他甚至开始申请出国留学,他想走得远远的,离开这个充满回忆和痛苦的地方。
然而,就在他拿到国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林砚书”突然找到了他。
那是一个下雨天,“林砚书”浑身湿透地站在他的宿舍楼下,头发乱糟糟的,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和平时那个光鲜亮丽的样子判若两人。
“哥……”他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了,“我有话跟你说。”
林砚尘皱了皱眉,把他带进了宿舍。室友不在,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
“有事快说。”林砚尘递给她一条毛巾,语气冷淡。
“林砚书”接过毛巾,却没擦,只是攥在手里,指节泛白。“哥,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抢你的大学,不该……”
“说重点。”林砚尘打断他,他不想听这些迟来的道歉,毫无意义。
“林砚书”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哥,我爱上苏晚了,我真的很爱她。”
林砚尘的心猛地一沉,指尖冰凉。
“我知道她以前喜欢的是你,”“林砚书”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我不能没有她,失去她我会死的。哥,求你了,放过我们吧,别再出现在她面前了,行吗?”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地给林砚尘磕头:“我保证,我会一辈子对她好,把你没能给她的幸福,全都补给她。哥,求你了……”
林砚尘看着眼前这个声泪俱下的人,突然觉得很陌生。这就是他的弟弟吗?那个曾经跟在他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的少年?
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想起苏晚的笑容,想起她脖子上的星星项链,想起她手腕上那片淡淡的淤青。
也许,这样真的是最好的结局。
他给不了她幸福,至少“林砚书”能。
“好。”林砚尘闭上眼睛,声音沙哑,“我答应你。”
“林砚书”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答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喜极而泣:“谢谢哥,谢谢你……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林砚尘没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林砚书”千恩万谢地走了,留下林砚尘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他把那张国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扔进了垃圾桶。
他想,就这样吧。
他会留在这里,远远地看着她幸福。只要她能幸福,那么他所承受的一切,似乎也就不那么难熬了。
可他不知道,有些承诺,从一开始就是谎言。有些幸福,不过是用痛苦堆砌起来的假象。
而他所以为的“放过”,不过是把苏晚,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那天晚上,林砚尘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还是那个叫“林砚书”的少年,苏晚站在银杏树下,冲他笑,手里拿着一颗大白兔奶糖。他跑过去,想抓住她的手,可她却像烟雾一样散开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漫天飞舞的银杏叶里,茫然四顾。
醒来时,枕头湿了一大片。
他知道,那个叫“林砚书”的少年,连同那段干净纯粹的时光,是真的回不来了。
而他的花期,早已在那个被偷走的夏天,彻底凋零。